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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   顾凌的智齿长了好些年,疼过一阵,吃了消炎药后就没再管过。这年炎症来势汹汹,兰姨见他喝水都捂着腮帮子吸凉气:“明儿就去约个医生把它拔了。”
      “再说吧。”顾凌用舌头舔了舔那发烫的牙龈:“等我忙完这阵了。”
      “忙忙忙!”兰姨不悦地摔了抹布:“天天捧着电脑,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你也是,顾娉也是,难得回来一趟不是抱着手机就是盯着电脑。我在这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回老家算了。”
      顾凌合上电脑走到兰姨身后帮她捏肩:“行了,我明天就去医院。”自从爷爷死后兰姨三番两次提回家的事,哪能让她走。且不说兰姨年龄大了,家里没个亲人,这些年兰姨看着他们长大,她早已是家里的一份子。这两年顾母随丈夫外调,顾娉出国留学,也就顾凌隔三差五地回来一趟。现在眼看着顾凌要毕业了,兰姨明里暗里地打听顾凌的想法:“你上次说工作定哪了?”
      “还没定呢,大概是B市吧。”顾凌揉着兰姨的肩:“高铁到咱家就两小时。”
      兰姨嘟囔着:“家里有什么不好的,非要往外面跑。”说完她甩开顾凌的手:“明天去把牙拔了。”
      顾凌行动迅速,第二天就约了牙医。
      打麻药前医生对顾凌说:“你这是阻生齿,整颗长出来了。拔完要痛上几天的哦。”顾凌应了声,把手机揣进兜里:“速战速决!”
      “现在要速战速决了,早干嘛去了。刚冒出头的时候就该来了哇。”
      刚冒出头的时候?顾凌记不清智齿是冒出头的时间了,好像是那年他在宿舍接到倪佳的电话,倪佳在电话那头问:“二哥,你想我跟那个女人走吗?”
      顾凌没有说话,他觉得腮帮子疼,用舌头一舔牙床深处冒出个小尖头,一舔就隐隐地疼。顾凌想到倪佳,想到母亲的话,他张口说:“你应该去。”声音像从远处传来,喉咙生疼,可是他必须要这么说。母亲说的对,他自己都只是一个学生,依靠家里的经济支撑着光鲜亮丽的生活。他同倪佳本是不对等的关系,他已经成年而倪佳还在青春期,现在的恋情是成年人对未成年的一种夺取,或许对他而言是令人脸红的怦然心动,但对倪佳来说,他正在依靠仰仗的资源对一个未成年少女的身心攫取。母亲问他:“佳佳真的喜欢你吗?”
      顾凌无法给出准确答案,他也不确定倪佳的真心实意。
      母亲又问:“就算佳佳真心实意地喜欢你,但你们现在还小,这样的感情能维持多久呢?一年?两年?还是一辈子?”
      “你们太年轻了,天长地久的重量是你们这年龄无法承担的。佳佳现在还小,她不懂,等她长大了呢。假使她见过外面的世界,碰上了更好的男孩呢?她会不会怨你?怨你在她无依无靠的时候,利用自己的优势对她的爱情盖棺定论,让她失去了平等的权利?”
      顾凌沉默了。母亲离开后他又回到了倪佳的房间拉开抽屉拿出那本日记本:“顾凌今天亲了我,我很害怕但不敢反抗。原来亲吻的滋味不过如此
      ......
      我一定会离开这里,一定。
      等到高考结束,我就能离开这里了。”
      倪佳喜欢桔梗,书桌上的花瓶里经常插着一支白色桔梗。四月里桔梗不时兴,顾凌送倪佳补课时从路边小孩手里买了一支红玫瑰,那天他把玫瑰递给倪佳时,她的面庞红扑扑的,扭捏地不敢接,顾凌半骗半威胁道:“不要我就扔了。”说着就要把花往窗外扔,倪佳从副驾上扑过去:“别!”抢过了红玫瑰小声地说了句:“谢谢二哥。”
      顾凌摸摸她的脑袋:“这种时候就别叫我二哥了。不奇怪吗?”
      倪佳小心翼翼地把那支玫瑰凑到鼻子底下闻:“那叫什么?”
      “叫老公?”顾凌打趣道。
      “去你的!”倪佳娇嗔地打他。
      那样美好的画面他清晰地记得,生怕错过一点细节。可现在,玫瑰在瓶中,花茎正在腐烂,花瓣已经凋谢。冰冷滑腻的桌面就像倪佳的手,他的目光定格在“离开”两个字眼上久久不能移开。原来所有的甜蜜时刻都是他一人的幻想,他像个小丑一样幻想未来,期待倪佳的高考,而她一直谋划着要离开,离开这里,离开他施加给她的不平等的爱情。顾凌只觉得后脑勺嗡嗡地胸口闷痛。
      后来他们一家送倪佳母女离开时,顾凌站在一旁看着倪佳和所有人告别,就是不瞧他一眼,那神情冷淡地仿佛他们从不认识。倪佳甚至同不熟的顾娉拥抱,但不愿同他握手。他站在机场大厅,瞧着倪佳推着行李箱越走越远。顾凌的太阳穴疼了起来,他揉着太阳穴,舌头又去舔了那颗冒出头的智齿,是智齿疼吧,疼得他不能呼吸,不能行走,像一个傻子一样维持着那个张望的姿势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控制不住地想杀人。

      拔牙的过程比想象中快,一早作了心理建设,榔头电钻轮番上阵,鲜血流满纸巾,顾凌没有觉得拔牙有多痛苦。起身时医生让他含住棉球,又让护士带下去挂消炎药,顾凌拿着注意事项清单,回头看了一片狼藉的手术台,他的那颗智齿躺在那里四分五裂,看不出完整模样,谁瞧见都不会以为是牙齿模样,正如他的初恋,谁听了都说是小孩子过家家。
      顾凌一人在输液室里挂吊针,一手拿手机一手用冰袋敷脸,护士过来劝他把手机放下不然又要回血了,顾凌点头。他先给兰姨回了电话,又给工作室的搭档提了几个意见,才把手机放下来。点滴的速度很慢,顾凌无聊地观察输液室里的每个人,有母女、有恋人、有朋友、也有像他这样独身一人的。
      这世上谁不是一人走到头。
      回家路上麻药药效渐退了,舌尖上的麻意消了,顾凌右手开车左手捂着腮帮,创口疼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他想起医生说可以吃冰淇淋缓解疼痛,正好再过一个红绿灯就是步行街,顾凌把车停在路边,掏出口罩戴上。

      这两年步行街发展得很快,加上大学城搬到附近,原本窄窄的单向人行道被扩张成双向。高中时的鸡蛋饼、关东煮、梅花烙那些小摊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装修时尚的奶茶店,一条街从头到尾不过五百米竟开了十来家各式各样的奶茶店,店门口皆排满长队,怪不得同专业的师兄一直想拉顾凌入伙开奶茶店。奶茶经济的发展势头着实猛烈,可顾凌觉得大环境实体经济低迷,消费下行,市场份额饱和,再一头扎进去勉强挣得小利,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大四的时候顾凌和三两个计算机专业的同学开了间工作室,顾凌不懂代码便负责拉风投,折腾了两年也算小有收获。研究生要毕业了,顾凌思考了下,觉得自己在工作室里的角色日渐边缘,技术上的事也不通,索性就拿钱退了。手头的存款再加上几只股票和基金,勉强算财富自由。
      顾凌从来不缺钱,但他一直理所应当地挥霍顾家给予的资源,直到当年顾母的那番话敲醒了他:经济不独立,更何谈意志自由呢?顾凌举着一根蛋筒,在人来人往中穿行,从他身边经过的人三三俩俩结伴而来,不少是情侣,有的还穿着校服,手挽着手好不亲密。顾凌认出是一中的校服,他忽地想起倪佳。这两年他想起倪佳的频率越来越低了,学业、投资和恋爱让他应顾不暇,有时候他会在某个黄昏看着窗外的云霞想起她,但感觉已经淡了,曾经因为她而感到的胸闷心酸都随时光淡去。他好久没想起过倪佳了。
      戴着口罩也不方便吃冰淇淋,顾凌独自一人走在步行街上,往来的小女生都偷偷打量他,胆子大的走过去了还要回头看他。顾凌个子高,一身贵气,戴上口罩后的眉眼更是出众。有个女生拿着一杯奶茶走到他面前腼腆地递过去:“同学,请你喝奶茶。”
      顾凌摇摇头,他越过女生看向她的身后,女生也回头看,是新开张的女仆咖啡馆,店里的服务生全是清一色的女仆装,吸引了不少宅男,不成想面前这个帅哥也是个死宅,女生悻悻地摇头走了。
      女仆咖啡馆噱头足,门面装修也与别家奶茶店不同,粉红的招牌扎眼又张扬,新开张的店门前不但没摆上俗气的花篮,反而放上了十几个一比一真人大小的女仆、执事的动漫人物形象。老板还别出心裁地让服务员穿着女仆装在门口揽客。服务员穿着统一的黑色女仆装围着白色花边围裙,头上戴着猫耳、兔耳的发箍,惹不少路人停下驻足拍照。有些男性录着相就不由自主地蹲了下去,手机也几乎贴近地面,顾凌看得生气,气得他伤口更疼了。顾凌把冰淇淋扔进垃圾桶三俩步穿过围观的人群拽住其中一个正在发传单的服务员:“倪佳!”

      这是倪佳兼职的第二周,裙子依旧短得让她难堪,不合脚的高跟鞋穿人生疼,再加上对准裙底的摄像头。可这一切都能被金钱弥补,老板很大方,兼职生按时薪五十日结,倪佳只每天来上班六小时就能拿三百块走,不出三个月她就能攒够来年的学费。
      倪佳和老板约定每周只来两天,但她外貌身材一等一地出挑,往店门口一站围观的人立刻多了起来,进店消费的也多,于是老板希望她一周能来四天,把时薪五十改成日薪四百。倪佳觉得这样也能缩短攒钱的时间便同意了。这是拿到日薪四百的第二天,再多不善的目光都忍了,直到一个戴口罩的男人冲过来拉住她的手腕,倪佳下意识地往后退要甩开他,结果男人不仅叫出她的名字还质问她。同伴上前解围,男人拉下口罩,倪佳有些恍惚,他嘴角上的血渍,肿着半张脸,又陌生又熟悉,盯着她的眼神像看着可以随意玩弄的蚂蚁,那种感觉又来了,倪佳怯怯地叫了句:“二哥。”
      顾凌喝下第三杯冰水才勉强压住疼痛,他瞧着对面的倪佳低头摆弄猫耳头箍,也不碰眼前的奶茶,问道:“不喜欢?”
      倪佳摇摇头,顾凌揉揉发胀的太阳穴,一咽口水,一股血腥味,他起身结账拉着倪佳就往店外走,倪佳挣脱不开只能服软:“二哥,我还要回学校呢。”
      “你这样回去?”顾凌松开手上下打量她的“工作服”,同时注意到店里其他客人也在偷偷瞧着倪佳,有的已经拿出手机了,伤口更疼了,怒斥道:“把这身衣服给我换了!”
      “衣服在书包里。”倪佳不住往下拽着裙摆。
      “包呢?”
      “在我打工的店里。”
      顾凌看了眼四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把外套脱了扔在倪佳身上:“先穿上,看你像什么样子。”
      顾凌拉着倪佳一个劲儿地往前冲,倪佳见不是回咖啡店的方向便出言提醒,顾凌严声道:“闭嘴!”
      到车子前,顾凌把倪佳推进后座:“在这等着,别乱跑。”倪佳乖乖地坐在车里等着,她打量这辆车,内饰干净,没有娃娃、没有蕾丝靠枕、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甚至连个纸巾盒都没摆上。倪佳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服装,廉价的布料、粗糙的针脚和媚俗的装饰,他们的重逢仿佛又让她回到十四岁那年第一次踏进顾家的卑微怯懦。
      顾凌很快回来了,打开车门把书包扔给倪佳:“赶紧换了!看得我生气!”随后关上车门在外面等着,一会倪佳推开门下来,清清爽爽的连帽衫加牛仔裤,只是手上还捧着那套女仆装:“工作服要还回去。”
      “还个屁。”顾凌夺过往前走了两步扔进垃圾桶。倪佳跟在后面“诶”半天也没抢回衣服,顾凌拎着她的后衣领往副驾驶带:“你今天不给我解释清楚,别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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