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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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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凌当晚有所收敛,同倪佳告了晚安就回房了。但仅仅收敛了一天而已,热恋中的小情侣像挑断神经的小白鼠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快乐中,而防范长辈的心理更为这种快乐添上一层禁忌之感,几乎令他们忘乎所以。事实上清明假期三天顾凌差不多没有出过门,白日里借口查资料不下楼,半夜悄悄溜进倪佳的房间。唯独一趟出门还是送倪佳去补课,只是回来晚了些时候,进门时俩人嘴角藏不住的笑。
吃晚饭的时候顾爷爷看着正在吃饭的顾凌笑着问:“听说你和同学一起做什么大学生创业?”
顾凌把嘴里的饭咽下去才说:“随便弄弄的,还没成事。”
“要做就做好,不要玩笑对待。”顾姨严肃道:“做事情要三思而后行,不要由着性子胡闹。”说完她给顾凌夹筷肉:“我给你定了明早的飞机,早点回学校。”
“我明天没课,还能再多待两天。”顾凌低头夹了筷西兰花和倪佳对视笑了一下,倪佳飞快地笑了一下,余光偷偷看了一眼顾姨,顾姨正好也看过来,她立刻低下头去吃饭。
晚上顾凌赖在倪佳床上不肯走,倪佳推他:“早点回去吧,我明天还要上学呢。”
“知道你要上学,今晚就让我睡这吧。等你明天起了我再回房。”顾凌手臂一伸把倪佳搂紧怀里在她发旋上亲了一下:“保证不闹你了。”
“不行,会被发现的。”
“明天你是全家起床最早的,兰姨又在楼下,没人会发现的。”顾凌说着把腿也搭在倪佳身上拍了下她的屁股:“睡觉!”顾凌太过强势,倪佳没有办法拒绝。
第二天倪佳轻手轻脚起床,换好衣服后她拍了拍顾凌:“你该回房了。”顾凌迷迷糊糊地拉过倪佳在她嘴角亲了一下:“知道啦,你先出去。”
倪佳关门时趴在楼梯上瞧了眼,兰姨还在厨房忙活,二楼的几个卧室门都严严实实关着,她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把书包轻轻放在凳上,到厨房门口喊了声:“兰姨!”
“哎哟!”兰姨手一抖险些打翻刚出锅的乌米饭:“你这丫头怎么走路没声的!”
倪佳连忙接过乌米饭:“对不起啊兰姨!今天吃乌饭?”
“顾娉要吃,我就早上蒸点。”兰姨从柜里拿出白砂糖:“把饭放桌上晾着别管它。快些吃饭吧,上学要迟到了。”倪佳看了眼手表,比以往晚了十分钟,她从桌上拿了两片面包背上书包就跑了:“兰姨,我先走啦!”
“拿瓶牛奶!”兰姨从厨房探出身子喊道:“让你晚上不睡!”
倪佳哪还管得了那么多,叼着面包匆忙穿上鞋就出门了。
顾凌躺在倪佳床上听到楼下兰姨的声音手背捂着眼睛笑了,他翻个身把头埋进倪佳枕头里深吸一口气,伸了个懒腰,这才坐起身来。他坐在床上打量着这个房间,脑子里已经在盘算结婚后这个房间要不要再装修下。顾凌暗笑自己傻气,下床后又伸了个懒腰走到书桌前给倪佳的花添了点水这才开门离开。
房门打开的瞬间顾凌的笑容僵在嘴角:“妈。”
倪佳放学回来后,家里静悄悄的,顾凌不在,兰姨也不在,她楼上楼下跑了两趟一个人都没有。以往家里总有兰姨在,说说讲讲的,倒没显得顾家空荡,现在屋子里就倪佳一人,又是晚上,倪佳不想坐在书桌前温书,早早地洗漱上床了,翻了两页从顾娉那借来的《情人》,脸热心跳地想起了顾凌。
这电话响了,倪佳慌忙跳下床跑下楼接起电话,是兰姨:“佳佳,回来了吧。顾凌外公这边有点事咱们一家子就都过来啦。你一人在家锁好门早点睡。”
“嗯,知道啦。”倪佳绕着电话线半坐在沙发上,春夜的凉意一点点从赤脚上袭来,挂断电话后她禁不住地打了个冷颤。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顾爷爷、兰姨和顾姨坐在沙发上说事,倪佳放学回来后一一叫了人就要往楼上去,兰姨和顾姨对视一眼,顾爷爷喝了口茶:“早些说吧,别耽误孩子睡觉。”
倪佳刚摊开练习册,房门就被推开了,她回头看是顾姨,一瞬间倪佳的心落了,她不自觉地浑身发烫,后背的汗一层层冒出来,是被发现了吧,她想说话却觉得喉咙干的要命。
顾姨让倪佳坐到床边来,她呆愣愣地在椅子上半晌才动身,倪佳走到顾姨身边坐下低着头不敢说话。顾姨一眼便瞧出她的不安来,叹口气摸摸她的头发:“你来家里两三年,我工作忙也没多照顾你。”
倪佳闭着眼不住地颤抖,落在她头上的掌心像压在孙悟空身上的五指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什么都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
顾姨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把她冰凉的手握在手心里:“我听兰姨说了你妈的事,也派人去打听了。最近有了些消息,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倪佳心里一跳,猛地睁开眼睛看着顾姨,声音哽咽地叫了一声:“顾姨……”
顾姨让她这眼瞧得心里一惊,暗想,怪道那小子跟迷了心窍一般。顾姨清清嗓子,把倪佳母亲的事一五一十说了,顾姨声音很轻:“你年龄小,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现在觉得新鲜的事儿,指不定风一吹就囫囵忘了。顾娉到这个年纪了也没个定性,一会一个主意。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好好读书,至于你妈妈的事,自己思量着决定吧。”
顾姨又坐了会才离开,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提到顾凌,对倪佳也是一句重话都没有,倪佳不能不心生感激,顾姨给她留足了体面。倪佳呆坐在床上,想着顾姨的话,母亲、深城、富太太……尘封多年的记忆回来了,雪花膏的气味、鲜红的嘴唇、饱满的胸脯,那些刻意忘记的画面气息重新出现了,倪佳抠着手指上的倒刺,思绪混乱:她要回来了?
人类看重血缘,而母亲是血缘关系中的重要枢纽,一个孩子可以是父不详,但他一定有个生身母亲。通常来说脐带链接起来的不仅是两个人的血缘关系,而是一个家庭。学校的性教育通识课上播放过一段母亲生产的纪录片,昏暗教室里满是倒抽凉气的“嘶声”,血腥的画面、声嘶力竭的喊叫,生产不再拥有诗歌里的伟大和圣洁,它变得残忍野性。倪佳看得小腹生疼,纪录片结尾血红的画面不见了,色调变得柔和——裹着头巾的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满面幸福:“为了他什么都值得了。”母亲的形象从这一句变得立体。班里不少女生小声抽泣,高加琴也偷偷从抽屉里摸出纸巾擦眼泪。片子结束了,屏幕黑了,教室亮了,拉开窗帘的教室将每个人都照得鼻头红红、眼睛红红,除了倪佳,她面色苍白,仿佛刚从产房里逃出来。
那天通识课的作业是一片观后感,高加琴晚自习便写好了,写完后还有几分得意:“光是写观后感我都要哭了,母亲太伟大了。”倪佳沉默地看向空白的作文纸迟迟下不了笔。
裹着白色头巾的女人,身穿病号服的女人,抱着婴儿的女人,圣洁的母亲形象在倪佳的脑海里逐渐扭曲成一个眉毛细细弯弯的、卷曲的头发、抹红唇的女人,她慵懒地扭着腰在镜前梳头,屁股饱满裹在紧身的裙子里像多汁的桃子,她用这样的屁股勾走了懦弱的父亲,勾跑了茶馆的男人,勾散了倪佳的安稳。现在这个屁股在黑色的丝袜下一扭一扭地朝她走来,倪佳握紧手中的茶杯,低着头不让它勾乱自己的心。
女人一落座先摘下墨镜,接过服务员手中的菜单红唇轻启:“一杯拿铁,不加糖不加奶。”倪佳忍不住抬头看她,先是看到她那翘起的小拇指上红色的甲油润得要溢出来似的,顺着手指又瞧见手腕的表和露出来的白皙皮肤,皮肤下的静脉发紫发青,倪佳想到那条血管里流淌着和她一样的血液,慌得心怦怦跳,她又低下头去。
女人点完咖啡看了眼倪佳笑了下:“长这么大了啊!”说着就要伸手去碰倪佳,倪佳连忙把手缩到桌子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有大半年了,主要是为了找些服装厂……”见倪佳没兴趣便转移话题:“其实我有打听过你的。听说你被送到城里念书我就……”不等说完倪佳抢先道:“爸爸死了,你知道吗?”
女人看向窗外:“听你外公说了。”咖啡这时端上来,女人连忙接过喝了一口:“我们不聊过去的事情了。佳佳,我接到顾夫人的电话很惊讶,大概事情我也都了解了。我现在就想问问你的想法,要不要和我去深城。”
“和你去深城?”佳佳掐着手心不让自己声音发颤:“为什么?”
“你也算是半个大人了。你顾阿姨的意思我想你应该也清楚,妈妈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你也习惯了城市的生活,没必要再回去过苦日子,和妈妈走吧。妈妈这些年最后悔的就是当年没带上你……”对面的女人开口闭口都是妈妈,妈妈一词从她嘴里出来让倪佳觉得好笑,她恶毒地想,我应该好好配合她演完这场戏啊:“好的,我跟你走。”
女人一愣,从桌子对面坐到倪佳身旁拥住她:“妈妈就知道……”倪佳从她怀里挣脱出来:“那我们什么时候走?我高二了,到深城去用的教材不一样,会不会很麻烦?”
女人坐直了支支吾吾半晌:“佳佳,再给妈妈一点时间。你赵叔叔,就是妈妈现在再婚的男人不知道你的存在。我要和他好好解释一下,到了那边你先叫我小姨,行吗?”
倪佳冷笑道:“小姨?要不还是叫你何美莲女士,说我是你资助的贫困山区孤儿吧!”说完倪佳腾地站起身拎起书包就要往外走,何美莲一把拽住她:“我知道你心里怨我。但是你想想,是你的顾阿姨主动找上我的,你和她儿子不清不楚的,她已经容不得你在顾家待下去了。”
“我知道,大不了我回乡下念书。”倪佳执意要走,拉扯间书包扫到桌上的茶水污脏了何美莲的白色一字裙,她“啊呀”一声连忙抽出纸巾擦裙,再抬头时倪佳已经小跑过了马路。
何美莲去学校找过倪佳几次,送的零食全让倪佳扔进垃圾桶,衣服则捐给学校慈善会,她恨何美莲在窗口搔首弄姿地张望,恨同学们背后的窃窃私语,恨自己忍不住去看她离开时的落寞背影。倪佳想找个人哭一场,但她无人可依。顾阿姨这段时间一直在家,虽然她从不主动提顾凌、何美莲,但总时不时地瞧倪佳,那眼神让她无所遁形。兰姨也同她说亲生母亲的好处,好像所有人都想让她回到何美莲的身边,回到过去。
倪佳偷偷给顾凌打过电话,那天晚自习她逃课了,放学时把校服外套脱了围在腰间混在高一学生堆里出了校门,在十字路口的报刊亭里花了一块钱拨通了顾凌的电话,电话“嘟嘟嘟”响了许久没人接,她又从书包里翻出顾凌留的宿舍电话拨通了,电话很快被接起:“你好,我找顾凌。”
“顾凌还没回来,你是谁啊?”
倪佳没有回答:“那我一会再打过来。”挂断电话后她问报刊亭的老板能不能借旁边的小桌子写作业,老板是个老太太,瞧她是个学生便同意了。天色已暮,路灯一盏盏地亮了起来,倪佳递给老太太一块钱再次拨通宿舍电话,这次电话响了许久没接通。倪佳望着远处的昏黄的路灯,泪水落了下来,老太太以为是家长没来,安慰道:“别害怕,指不定家里人有事呢。要带你去坐公交吗?”
倪佳摇摇头,她从书包里掏出十块钱给老太太:“我再打一个。”
一遍又一遍,电话那头始终是无人接听的嘟嘟声。倪佳死心了,挂了电话朝老太太说了声谢谢,收拾好书包往公交车站走。走了没两步,老太太叫住她:“小姑娘再打一次吧,这次不收你钱。”
倪佳最后一次拨打了电话,一声又一声的“嘟”拉长了她的思绪,她想,或许离开这里就像小时候离开爷爷一样,从头来过把一切都忘了,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最后一声“嘟”,倪佳准备挂了,电话那头突然传来声音:“你好,找哪位?”
倪佳听出顾凌的声音:“二哥,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