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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复得 ...

  •   石湖是绝鹤峰的禁地。
      月晦之日的石湖,更是禁地中的禁地。
      相传月晦之日闯石湖者减寿。

      或是因为这个传闻,夜里蘅不知摸入石湖摸得格外顺利。许是怕减寿,今夜石湖方圆十里连个畜生都没有。

      ……也不是完全没有的。
      蘅不知四处打量,负手望向天边。

      天空残月高挂。
      湖旁柳枝轻摇,月下树影憧憧,湖内人影绰绰。

      水中一位身材伟岸的男子单手撑着头,半坐入湖内,黑发披散松松系着,一缕发丝缠进贴身薄衫内,他神色舒展,闭目养神,整个人像是一副淡墨的画,只是眉毛浸着寒霜。

      蘅不知心生疑虑,后退了几步离远了些。
      心道,这哥们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禁地泡冰澡。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这妖,长得忒俊呀……
      也不知道这湖内看不见的地方又是个什么光景。

      蘅不知大义凛然地收回放在男人面上稍稍长久了些的眼光,现下环顾四周,更深人静,正是月黑风高夜。

      她摸了摸揣在怀里鼓鼓囊囊的红瓶绿瓶,稍定下心来。

      今日若不下湖,过了这月晦之日,下次还不知何时才能顺利摸进来。

      她伏身绕到石湖另一侧,悄悄试探地踩上了冰湖面。
      夜里温度适宜,湖面上的冰已有一钱厚。

      跺一跺脚,冰面很结实。
      她略微迟疑了一会儿,便粗鲁地褪去鞋袜,顷刻寒气夹杂熟悉的痒意从脊梁骨爬到了脚底。脚掌的皮肤像草芽破土般骤然裂开爬满细细密密的鳞片,它们一起细微抖动共振,墨色的鳞片竟隐隐透着金光,一眨眼功夫竟将冰融化,蘅不知踉跄跌进了湖里。

      扑腾一声后,
      便是死寂。
      湖水里黑漆漆一片,不能视物,但能察觉出湖内已无任何活物。

      蘅不知忍着刺骨的寒意,激发的本能驱使着她游向湖底深处,也不知过了多久,依稀看见一颗梅核大的微弱亮光。

      这亮光像是漆黑天空中的唯一星辰,左边闪一闪忽地熄灭,又在右边猛地亮了,每当她觉得触手可得后,微弱的亮光又在指间退隐好几尺,像是逗引她。

      蘅不知不知道游了多久,好容易凑近了些,发现那光亮竟是被一根红绳系着,而另一头竟绑在一个男人的腰间,贴身薄衫上隐隐迭迭透着鹤纹。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搭在微屈的膝上,红绳在指间缠绵,尾端竟是一颗铃铛,那团微光绕着铃铛游走。

      待蘅不知看清眼前的情形后,吓得头皮发麻,慌忙狗刨了几下,就要逃离。
      妖人,竟拿铃铛钓我。
      居心叵测!

      却不料这团光竟脱了铃铛,朝她飘来,十分霸道地挡了她去路,立在她额头莹莹发光,随着湖水的荡漾,核般大小的光团竟随波展开成薄膜。
      这色泽……
      这黏腻的触感……
      真正是熟悉得紧。

      蘅不知突然惊得一跳,依稀记得当初就是被这玩意裹着困入湖内,是自己拼命撕扯,好不容易豁出个口子才得以挣脱爬出湖面。

      如今这薄膜如浓稠的墨滴入水中,侵袭追着而来,速度极快,一瞬间便像将她兜头包了个彻底,轻薄如蚕料般附在她裸露的肌肤上,所触之下一阵酥酥麻麻感觉,从脊梁骨一直传到丹田,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蘅不知被吓得吐出一串泡,竟没察觉自己居然已能在水中自由呼吸,她慌乱抓着岩石费力往上爬,浮出水面后,陡然看见一双眼,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一身月白缎袍,浸着半身霜。
      出尘雅致,年岁莫辨的男人。
      不像是好招惹的。

      “多有得罪。不扰您静修。”蘅不知拱手告辞,转身就溜。
      却见他眉毛微抬,一股灵力波动便将她压在岩壁上动弹不得,五脏六腑被压得都快喘不上气了,她脸被迫紧贴湖边,屈指抖缩地放在唇边吹了不长不短地响哨。

      可……师兄一个都没来,
      说好的尽管玩,遇险就呼人,不来就不是同襟!

      看来也不是那么非要做兄弟。

      蘅不知悔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你是何人,敢入禁地。”男人的声音清泠泠,象是冰下流泉,语调平平顺顺,像是世间没什么值得他动怒,他的眼神从她手上不经意地滑过,那股来自他周身的威压也渐渐撤去。

      蘅不知转转眼珠,“回禀前辈,在下绝鹤峰弟子步摇鸣。”语毕翘指作礼,是丹修最毕恭毕敬的鹤礼。

      他颔首,神色淡漠,“来这做甚。”

      “洗澡。”
      二人双目对视。
      “……”男人。
      “……”蘅不知。

      “你若是绝鹤峰弟子便应知晓,戒规第一百八十二条本峰弟子擅闯禁地将剜手筋,鞭笞一百三十余次。”男子淡淡地看着她。

      蘅不知抬头坦然道,“这有何怕的,你我都闯了,何不继续把澡洗完了再一起领罚。”话闭便当着他的面垂眸解衣襟。但见挽起的袖子下露出一截墨黑的手肘,手指往身上扒拉了一下,就探到水里去解带子,因幅度太大,湿漉漉的料子将身躯裹得玲珑有致。

      男人的表情颇有些跌宕起伏,略微偏过头不去看。
      说时迟那时快,蘅不知终逮到时机,手伸进衣襟里掏出了藏在胸处的瓶子,捏碎成塞子,一股脑将粉朝他脸上扬去。

      宋乌师兄说这迷药是极好的。
      乃绝鹤峰最好的丹师配的,高低能为其争取个一炷香功夫。
      然而,此刻……

      湖内男子略低头,睫毛抖抖,沾袖把粉抹去了,缓缓抬起了头。
      如峰峦的眉,剔透如泉的双眼。
      月下男子美到动容。
      郎艳独绝,只是眼神冷。

      蘅不知没等对方着道,自己反倒头沉脚软,目眩神迷。心里暗道不好,宋乌师兄给的药劲可真大,忙将舌咬破,血腥味充斥满口腔,尖锐的顿痛感让自己瞬时清醒了不少。

      而对面的男人眼角眉梢无半点人间烟火气息。

      “你这做派倒有些似曾相识。”他嘴角微扯冷哼,“我道是谁,原来是一截峰的弟子。徒弟肖师父,无耻之辈连新收的徒弟也这般不实诚。”

      谁无耻,谁不实诚。
      说我师父可以,说我可不行。

      蘅不知猛地站直了,正想理论,却瞥见他眼神滑过指端转向一旁勾着的那截孤零零的红绳,红绳仅余半截黯淡无光的铃铛,蘅不知气势立马颓了。

      她低头作揖,发自肺腑地检讨“对不住,真对不住,我虽是有心想迷晕你想逃,但真不是有心拿你的东西。我这还就给你。”说毕摸了摸身上,可那人铃铛里的宝物随着那道亮光已经浸透进自己的肌肤了,怎么还?!

      蘅不知纳纳地住嘴,不知怎么办才好时,男人突然伸出手握着她的臂,蛮横地将她扯近,浑身上下疏远清冷渐褪,眉宇间甚至染上了点尘烟,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脸的不可思议,眼眸里隐忍星光。

      “蘅儿的东西竟被你吸收了。你究竟是何人。”

      蘅不知缓缓眨眼,又眨一下,“在下是一截峰新收的弟子蘅不知。”

      “噤声。”他微微侧了头,侧耳倾听,倏地站起来。
      月光洒在他脸上,轮廓极俊朗挺拔,隐隐看得见眉毛上有化掉的冰霜。

      “咦,明明卦象指在这块。怎么就找不到。”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湖旁的灌木丛里传来。来人压低了声音像是拿树杈扫寻着什么。

      “符哥哥,怎么办。若寻不来,我可就有大麻烦。姬意满可是好相与的。早知道我不贪玩偷拿姬意满的东西了。”软糯糯的声音带着哭腔。

      “琵灵不哭。你本不知那是她的本命铃,况且有我在,就没有找不到的。”清亮的男声温柔的哄劝,慢慢地哭声渐低。

      绝鹤峰的人寻来了。
      来的还是一对檀郎娇妹。

      蘅不知急着差点在水里打转。

      “莫怕。”但见眼前仙般的男人从容不迫地从袖袍里摸出粒桂圆般大的丹丸,皱皱眉放入嘴里。

      九转隐神丸!!
      蘅不知吸吸鼻子,瞪大了眼睛。他就这么随便吃了一颗?!你若是嫌大了,不用这么勉强,倒是分我一半呀。我不嫌弃的……
      等等,你倒是不怕了。
      我还呆水里,我可寻不来第二颗能隐藏踪迹连仙人都发现不了的隐神丸!九转隐神丸!!

      蘅不知看着从灌木丛里透来的身影,脸霎得白了,情急之下一个猛子扎进了湖里。

      “石湖有动静。”

      “谁在那儿!”一声喝传来。湖边的脚步声逼近了,但见两道身影临湖伫立,一脸警惕地望着结冰的石湖。

      一个是青衫少年,额上束着符文白纱,大概十七岁的年龄。另一个则是娇俏少女,着桃色衣衫,裙摆有些脏污,想是爬禁地爬得有些辛苦。

      “没人。”琵灵四处张望,拎袖擦汗,“你是不是听错了。”

      “咦,那是什么。”符问眼盯着方位,一手托着玉盘,一手掐诀,遥遥地把手一指。

      娇俏少女踮脚望去。
      蘅不知顺着他们的目光也缓缓望去。
      “……”浸在湖中的男子眼神也盯了过来。
      四道视线缓缓落在了半浮在水面的铃铛上。湖中男子虽然隐匿了身形,但铃铛却没。

      “找到了。”琵灵惊喜声响起,遂又压低声音,“符哥哥,本命铃就在那儿!”

      “我这就替你拿来。”符问手托着玉盘掐指念咒,也不知施了什么法,原本系在男人腰间的铃铛倏地腾空飞到了小巧女孩的手上。

      好家伙,
      本命铃。姬意满的本命铃。
      蘅不知望向湖中男子的眼神多少有些尽在不言中。

      前辈,啊前辈。
      原来你这玩意儿来路也不正。咱八斤对八两,彼此彼此。

      “咦,可怎么没声音了。”琵灵拎着铃铛对着月色摇了摇,仔细瞧着,“我之前见到姬意满把玩的时候,声音可清亮了。”

      “既然寻到了咱们就走吧。”

      “嗯。”琵灵依言走了一步,侧头疑惑道,“符问哥哥你在看什么?”

      符问不紧不慢地收回望向湖面的眼光,摇了摇头,“可能看花眼了。”

      符问揽着琵灵转身,看似离去却顿足突然以手横空画符,只见一道金光乍亮,挥袍间符咒便乘风飞向湖面隐入水中。波纹渐起,符意气势汹汹直逼蘅不知面门。

      蘅不知瞳孔放大,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身边的男子骤然把她按在下面,手臂虚抚着她的后脑勺,且拿身子压在湖壁上。符意触到他后,悄无声息化作虚无。他侧头望向湖外,双目瞬也不瞬的看,像盯死人。

      青衫少年撇嘴,“瞧错了,咱们走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
      石湖又恢复死寂。湖面星星点点,像是银河的星光都洒落了下来,不知哪颗树上的夏蝉扑腾着翅膀,扯着嗓子干嚎了起来。

      蘅不知只觉得心累。
      她总算相信闯石湖者减寿了,果然不是无中生有,空穴来风。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蘅不知拱手道谢后,忍不住提醒,“贵峰禁地人来人往,以后好歹贴个封印设个禁制吧。”

      男人没理会,像是在思忖什么,
      一道柔和的眼神落到了蘅不知脸上,“你为何能吸收蘅儿留的遗物。你和她长得一点都不像。”他静静地看了许久,“和我也不像。”

      “蘅儿是谁?”
      “她是我在凡间游历时的妻子,当初她死前用命护着的东西,却与你融为一体。”男人转眸望向蘅不知,像是想从她身上找寻另一个影子。

      蘅不知沉默。
      准确的说,他的蘅儿留下的东西和她的丹田融在了一起。
      之前四处泄气的丹田,已经圆润得不能再圆润了。

      “我不能还你了。”

      “我知道,不用你还。”这会儿他倒是大度了,只拿眼瞅她,“你这浑身上下是怎么回事,生下来就这么黑了么?”

      这个前辈是怎么回事,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之前谪仙般冷淡少话,现在怎么像给一盘花生就能唠嗑半晌的农妇。

      蘅不知腹诽,愈发不想和他攀谈了,“不知道,我从湖里爬出来就这样了。”

      他一愣,淡淡的笑意从眼角蔓延,嘴也弯了,“许是先天不足,几个丹药就能养好。你的师父不会养人,你看他那峰都没一个长得能入眼的。回头我给你配些药,许是能白回来的。”

      ?
      ??
      蘅不知一脸诧异,心道这人这是不是熟络得过头了。

      眼下两人还泡在寒冷的湖里。这再唠嗑下去,天亮了就不好走了。

      蘅不知不想再理会了,翻身就想走,兴许在寒水里泡久了身子冻麻了,在湖边扒拉攀了半天都翻不出去,他也不避让,甚至伸手帮忙托了一把。两人身贴身,不知怎地她的指竟突破了他周身的屏障,甚至扯开白袍内,探到冰凉的肌肤以及掌下怦怦地心跳。

      蘅不知,砸吧嘴,顿时血气上涌。

      你还别说,不愧是绝鹤峰的人,一截峰的糙老爷们还真是比不了……还,挺滑的。

      他低头眸眼一转,扬起眉,居然浮出一丝笑意,

      不知为何,蘅不知脑子里突然没来由地浮现一句话:
      立秋见月晦,夫妻各自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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