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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诡梦 ...

  •   蘅不知回去倒头便睡。

      她做了个梦。

      这个梦酣畅淋漓,诡诞不经。

      梦中的夫君温温柔柔地跟她说立秋见月晦,夫妻各自睡,然后把她推出房门还栓上了门栓。

      于是她只能独自在偏旁睡了,睡熟后觉得燥热难安。
      半昏半醒中似乎看到一条红艳艳的鲤鱼厌厌地潜在水中,体型扁且稍胖,鳞片泛着金光。

      很热……
      就像被放在锅里烹煮般。

      锅?!
      没错,她发现这只呆鱼正傻在锅里。
      而她就像是被困于这条赤鲤体内,只能像旁观者般清醒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想鲤鱼之所想,受鲤鱼之所受。

      “一担烈柴没剩几根了。”一个老妪恨恨地掰了柴火放灶里,她估摸是站久了,老腿儿打颤,忍不住拿手锤了锤腰,“烹三个时辰,姜都炖烂了,鱼没死不说,连皮都没破,真是邪门了。”

      赤鲤脸上几乎挂不住,心想这汤汤水水算个啥。就算是在五品炼丹炉里边,它也能横七竖八地躺个七八年不带喘的,倘若周身的鳞片儿能被火舔出个豁豁儿,它都不值当你叫一声姑奶奶!

      锅里正煮着的赤色鲤鱼一时半会儿没了困意,连带她也没了困意,于是瞪眼仰头望着锅外,眼前雾蒙蒙地只看见锅外老妪的身旁立着一个弱柳般的身影,有道温温柔柔地响起,“妖鱼没点道行怎能入了月郎的眼。当初您同意郎君求娶它,不正是因它沾了龙息能助君郎与您延延益寿,得道修仙么。”

      “我儿是瞧她长得好罢了。”老妪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得悠长,
      连带着赤鲤都有些肝气郁结。

      莫提,莫提了。
      当年谁不是瞧着那少年郎俊得人心惶惶,谁知,谁知……他家里老娘姑嫂小叔表妹连带鸡舍的鸡都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想她堂堂一水族内最最位高权重,受人敬仰的鱼君大人,为夫家掏银子买宅买铺,下田插秧,喂猪掏粪,现在连小三都登门喊娘了。
      真正是欺人太甚。
      不过本君也不是啥好玩意儿。
      赤鲤居然多少露出几分恻然不忍的神态,竟就着这锅葱姜汤水翻个身,让侧边看起来也能熟熟快些,只盼在病榻上独自卧着的夫君能早早救它一救。

      不想总有人煞了风景。

      “这鱼半晌煮不散形,何不捞上来搁砧板上剁小些再下锅。”柔柔怯怯地声音再次响起,这姑娘神情带着点急迫,怕是连装都不愿意装了,“月郎只怕快睡醒了,正等着喝头汤呢。”

      “刀刃都劈卷边了,要不姬姑娘试试?”

      “娘,你说笑了。”这姑娘瑟缩了肩膀,侧身避了避离砧板稍远了些,“……横竖伤不了分毫,它怕是有执念未了。”

      啧,娘都叫上了。
      我的执念是诚邀姑娘一起睡入很烫的汤浴里,坦诚相待地游一游,你愿不愿了一了?

      鱼呔了口,葱花瞬间被冒出的泡挤开了。

      “了甚了,大抵是还饿着不愿上路。”老妪道,“把它平日里爱吃的乌梅捡一盒来。”

      一颗,
      两颗,
      三……四颗……

      鱼君大喜,没料今日一劫还能吃到平生最爱。此乌梅味道独特,这是隔壁巷子右拐鼎鼎有名的孙家二娘独家酿制,只有在他家铺子里才能买到,只怕是自家病重的夫君特地托人去买来的罢。

      鱼君将乌梅子含在口里,只嚼得鱼鳃呼呼响,心里直呼过瘾。

      只是自己在这热汤里泡了许久,夫君到底来是不来。

      “我儿不大爱吃这腌货,少放些,免得汤里都是核儿。”老妪瞅一眼锅里,看那吃得正欢的赤鲤,到嘴的话又转了个弯儿“把那盒子一齐拿来吧。”

      盒?!

      透过鲤鱼的眼睛,她也直怔怔地看向那不值当的盒子。

      这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玉盒,上面雕着连理枝,还有夫君亲手刻的鸳鸯戏水。虽然夫君说是不值当的玩意儿,随意送给了它,但里边却却放着它最珍贵的东西——除了爱吃的乌梅外,它还把卵给产里面了。

      因着夫君病体缠身,总是要喝药,它便把那玉盒藏在了他枕头下,想着就算不吃也给他甜个嘴儿。

      赤鲤嘴里停了,含着乌梅的嘴远远没有瞪圆的眼大。

      只见那一盒圆滚滚乌黑黑的乌梅噼里哗啦砸了进来,从它脑门上蹦进了汤里,大多沉进了锅底,唯独两颗乌溜溜的丸子浮在了葱姜末中,这一盒乌溜溜的乌梅里混进了两颗了不得的熟悉的气息……

      是它那两颗宝贝卵蛋!
      它怒了。

      乌梅里大抵是泡了丹丸水,那人向来丹丸搓得妙,无色无味又得劲。它怒归怒,终究是被困在一锅葱姜蒜末里竟连翻身也不能。鱼君拼尽最后一点清明将护体的那股清凉化作两缕白光射入自己崽崽身上,将它们小心的团住,免得被煮成了鱼丸汤。

      最终鱼熟,它陨了。
      也不知道那两枚乌漆漆的鱼卵还保不保得住。

      蘅不知猛地从梦中惊醒。
      黝黑的脖颈与脸颊上全是汗,一双眼透亮得很,手指微屈,似乎要抓住什么又无法够到只能攥紧被褥。

      鱼卵保是保住了。
      不巧,她……还孵化了。

      蘅不知只觉得脑子里乱七八糟,她胡乱擦把汗,就着案上的隔夜茶,猛灌了一口。冰凉的寒意爬到心肺,顿时清醒了不少。听着屋外师兄们的嘻哈打闹声,她舒一口气,打开门。
      一缕阳光透过木门缝隙落在她脸上,藏于污浊之下的五官竟透亮二三分,微眯的细长眼再睁开后瞳孔琥珀色细看下竟杂糅了异样的风情。
      喧闹的院内顿时寂静一片。
      蘅不知视线缓缓扫过简陋的院内竟看到一堆扎着红绸缎的锦匣和显然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师兄们,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围坐在锦匣旁,时不时摸一把,嘴边也忘了哎呦呦叫唤了。
      此时,正一个个望着她,呆若木鸡。

      “宋师兄,你怎么嘴巴肿了,脸也看上去更黑了。”蘅不知很是关切。

      宋乌原本一张脸是娘胎里自带的印堂发黑,现在左半边脸带那凤眼都黑了。

      而宜苏师兄善拿剑的左手正缠着绷带,他那尚且能动的右臂正虚抱着一个大锦匣,眼睛瞅着蘅不知的同时,手还不忘十分疼爱地摸着这些宝贝。

      宴秋端着碗凉凉的看了一眼,“都是被打的。”

      “索性我跑得快。”长留师兄话间一瘸一拐地走着,摸着臀腰道,“师父云游后,我懒惰不少,看来以后还是得多多修行,剑修不可一日懈怠。”

      “说人话。”

      “昨夜他们因担心你便一直守在禁地外,但不晓得怎么回事石湖外突然起了大雾,怀疑有异就按耐不住想进去寻你,怎地入雾后发觉目不视物,兜兜转转出不去,就晓得中了玄符峰设的鬼打墙了,又猛地听到催魂般的哨声猜想你定是入险了,一时气急攻心想破围,大意之下又中了那群狗丹修的瘴气,一个个出了幻觉竟打了起来。”宴秋一脸很铁不成钢。

      所以,
      宋乌的脸是宜苏打的。
      宜苏的手是长留弄断的。
      长留的腿……是宋乌和宜苏踢瘸的。
      好家伙。这叁人儿智商真高。

      大师兄淡定地吹了吹碗里的玉羹,确定不烫了连勺带碗塞到了蘅不知手上,“他们差点被一锅端了,师妹是怎么出来的?”

      “用脚走。”蘅不知言简意赅。
      她觉得很诧异,师兄们说的这些都她不曾遇上。

      难不成禁地确实有禁制,但却唯独对她无效。
      蘅不知在师兄们殷切眼神下,捡了能说的说了,特别是害她差点丧命的青衫少年,这个必须得点一点。

      “玄符峰弟子统一着青衫,额上束白纱必是得亲传弟子,但如若白纱上绣符文,约莫十七岁的年龄,那铁定是峰主莫问天的关门弟子符问。”长留有些想不明白,“莫峰主有眼疾,他的弟子常亲侍在左右甚少离峰,怎么会出现在禁地。”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隐瞒未报。”宜苏总算是不再摸锦盒了,只拿眼盯着,“符问用符甚是厉害,长留都未必能全身而退,你怎么还能蹦蹦跳跳。”

      “要不我再给你把把脉。”宜苏虚弱地探个身子过来,要用仅能活动的右手去握她手腕,宋乌忙按住了,劝道:“宜师兄,您别忙了。你开的药我们也不敢给师妹服用。实在不行,就煎见一副给自己用吧。”

      “我是技痒,但不嫌命长。”宜苏断然拒绝。

      面相看上去命很长的蘅不知,只得把石湖里遇上的男子与大半夜和他一起泡澡的事说了。不想师兄们兴趣格外浓厚,要求其细细描述湖中人的相貌和可耻行径。

      蘅不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大家听后都陷入了沉思。

      绝鹤峰的丹修虽然长得都不错,但长成师妹口中这样的却不多。
      “这相貌这身修为听起来像是在说薛明月。”宋乌呐呐道。
      “但,他会笑么?”长留不得不反问一句。

      大家都觉得脊骨发凉,纷纷摇头。
      一时间诡异地陷入了沉默。
      只留一脸满不在意的蘅不知,自顾自地吹汤的声音,“大师兄,你今天炖的药膳怎这么好吃。”
      不仅好吃,吃完还有一股温暖的气蕴盘旋在腹中。
      蘅不知高兴得眯起眼睛。

      “今儿一大早绝鹤峰的峰主就遣人送来的,满满堆放了一院子,我粗瞄了清单,统统都是调养身子的仙药仙草,连难寻的仙鹤都送了一只。我原本以为是给这三皮猴补身子的。”宴秋一抬眉,若有所思地盯向蘅不知,“可现下看来,莫不是薛明月特地送你的?”

      几双眼怔怔的看了过来。
      蘅不知顿觉不香了。

      “忘了说了,除了清单还有张帖子。”宴秋把滚烫的印有鹤文祥云的帖子,十分妥帖地放在蘅不知手上,微笑道,“绝鹤峰的峰主邀你小住几日,说想看看从石湖里蹦出来的是何等妙人。”

      蘅不知被惊得险些没握住。

      “大师兄,能替师妹回绝么?”宋乌看着蘅不知脸色不对,犹豫地问。

      “不行。”
      宴秋看着一脸不舍地盯着一地锦盒的宜苏。

      “为何?”蘅不知犹在挣扎。

      “因为礼已收了,且最贵最难寻的仙鹤,已经在你碗里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方荒中有石湖,方千里,岸深五丈余,恒冰,唯夏至左右五六十日解耳。有横公鱼,长七八尺,形如鲤而赤,昼在水中,夜化为人。刺之不入,煮之不死,以乌梅二枚煮之则死,食之可止邪病——《异鱼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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