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香如故》衔枝雨

3、人间种种皆似你

　　凤殒

　　“那我开始封印了。”凰羽拿着玉牌站在破碎了一大半的魔界结界前，神色复杂的回头看着站在身后的苏青。
　　封上了这结界，他即使身为魔尊，也轻易回不去魔界了。

　　“封吧。”苏青回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容。
　　魔界又如何呢。没了她，他回不回又有什么意义？

　　凰羽点点头，也不再纠结。她的天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还是速战速决，赶紧回天界的好。

　　她掌心腾起一抹金光，将玉牌送到半空，整个人也跟着升到了半空。手里掐出一个手诀，朱唇微启，轻声念着复杂的咒语。
　　随着她施法，玉牌周围也渐渐发出了莹白色的光，那光圈的范围越来越大，直到将她整个人都笼在其中。

　　苏青站在下面看着凰羽的身形都被光芒掩盖，心里突然升起一抹不安，让他感觉他要失去她了。

　　他准备冲过去阻止她，叫她停下来。可他余光一扫，惊觉天色居然暗了下来，厚重阴暗的云层遮住了半边天。远处天雷滚滚，在空中怒而不发，却离结界这边越来越近，这情形他又如何不明白，是那只凤凰的天劫来了。

　　“凰羽！停下来！”苏青向她飞过去，想要将她拉进怀里，那架势是准备同她一起受一遭天劫。

　　凰羽自然听得到雷声，但她只是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刹那间她周身玉牌光芒更甚，苏青一时竟近不了她的身。

　　眼看天雷越来越近，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要被撕裂，他身后突然出现了两道身影，正是霖泽和苍翎。

　　三人都顾不上互看不顺眼，一齐担心的望着空中那道丽影。

　　“凰羽！”苏青快被她逼疯了，他不知道那只凤凰居然这么倔强，“我求求你，你先下来好不好！”

　　“没用的，”苍翎一袭紫衣，走到苏青身边，苦笑着说：“她就是因为太倔，才引来这么大的天劫。”

　　苏青放在身侧的手紧了又松，最终还是无力的垂下。

　　他对上她，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凰羽她能撑过去的吧。”霖泽脸色苍白，说出的话一点底气也没有。他也是上古之神，却从来没见过这种天劫。

　　三个人都神情凝重，紧紧的盯着凰羽。终于，那光晕开始极缓慢的变淡，结界的光芒却开始增强。三个人都松了口气。

　　突然，天上闪过强烈的光，一道天雷破空而来，声音大的让底下人有一瞬的耳鸣。
　　苏青最先反应过来，直冲向凰羽，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又迅速从原地退开。

　　一声巨响，还没修好的结界被天雷一劈碎了个彻底，连带那块玉牌也灰飞烟灭。
　　这下，除了凰羽，其他人的脸色都变了。

　　“这是死劫。”霖泽几乎站不稳，那只凤凰不可一世的作天作地，藐视天道，这回是真的惹恼了人家，就要把自己作死了。

　　苏青看着怀里神情一点都不意外的人无奈的收紧了手臂。他伸手钳住她的下巴，让她看向自己，又低头吻了吻她眉心，笑着问她：“原来你打的是要我陪你一起渡这死劫的主意啊。”

　　“怎么？不乐意？后悔了么？”凰羽也笑了。
　　“我乐意之至，九死不悔。”

　　苏青的声音混杂着天雷的响声穿进凰羽的耳朵里，让她心头打颤。
　　她想，她真是赚到了，死了也值了。

　　“苏青，”凰羽躲开他放在她下巴上的手，单手环住他的脖颈将人拉近，迅速在他唇上吻了一下，一触即分。
　　趁苏青愣住的时候，她说：“可是我后悔了。”

　　第一道天雷没击中，第二道更凌厉。

　　凰羽在天雷劈在她身上之前，一掌打在苏青右肩上将人拍开老远，在三道惊呼声中，生生受了她的第一道天雷。
　　随之而来的，是一场倾盆大雨。

　　有血从她嘴角溢出，落在地上，和地上的雨水混在了一起。她浑身湿透，一头乌发贴在脸颊上，狼狈极了。她却笑着看着同样被雨水冲刷的湿透却惊慌失措再次向她奔来的苏青，一双凤眸亮晶晶的，是欢喜。

　　“苏青，我喜欢你，可我不想让你陪我一起死了。”她要他好好活着。她答应过，给他一个家。

　　凰羽又转头看了看另外两个人，却什么也没说。她仰起头看着天边蓄势待发的雷，脚尖一点掠向空中，周身光芒大作，在大雨里化成原型。

　　一道道天雷伴着雨点落下，凤凰灵巧的左闪右躲，冲到了那被劈的乱七八糟的结界前。刚巧，那里一道天雷落下，正劈在它身上。

　　凄厉的凤鸣夹着风声雨声荡在苏青耳边，让他浑身发冷。

　　他看着那凤凰带着一身赤金色的光芒逆着天雷和雨水冲向云霄，那光芒越来越耀眼，将方圆几百里都笼罩在那金光之下。

　　光芒渐渐收拢，它像光球一样俯冲下来，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然后在结界上方半空处轰然炸开。

　　凤鸣声起，结界处亮起属于凤魂的金红光芒，随即又灭下去，只余下一层刚筑起的淡金色结界。

　　最后一道天雷直直降下，那凤凰不避不闪，任由它劈中，从空中缓缓落下。它失了凤魂，连叫也叫不出。

　　雨在还下个不停，天雷早已散去。
　　倏然，那即将坠地的凤凰动了，像是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振翅飞起，冲进了苏青怀里，像当年一样。

　　苏青抱着怀里重新变回人形却近乎透明即将消散的凰羽，表情空洞。他觉得他现在连哭都显得苍白无力，可那只没心没肺的凤凰却笑了。

　　“苏青，我想起来啦。”在苏青惊异的眼神里，凰羽撑着最后一口气，不肯就此消散，“你上一次接住小凤凰，它也是在渡天劫。”

　　那颗南红，是她留下的嫁妆，她等着他来娶她。

　　可是，凰羽很想哭：“对不起，是我忘记了你。”阴差阳错了几十万年，她还是没办法嫁给他。

　　苏青什么也说不出，只知道紧紧的抱着他的小凤凰。
　　他感觉她的手抓在他衣襟上，他顺从的低头，与她额头相抵。

　　两张同样精致的脸离得极近，两人鼻尖触着鼻尖，只差一点，便能吻上对方的唇。可苏青到底是没动，他绝望的闭上眼睛，忍不住的颤抖。

　　“苏青，”凰羽闭上了那双足以颠倒众生的凤眸，轻轻开口，“魔界入口被封了，可我说过，要给你一个家。”

　　两人的眉间渐渐发烫，有细碎的金光溢出。
　　苏青骤然睁眼，她把凤凰印给他了。

　　“去凤梧宫吧。”呢喃未落，怀里的人便渐渐散去，化成了一片片轻烟，绕在苏青周围久久不散。

　　苏青看着指间那一串他亲手为她戴上的金铃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这是他第二次撞见她渡劫，可这一次，他救不了她，他永远也没机会再为她戴上那颗南红了。

　　她到死都没明白，有她在的地方才能被他称之为家。她不在了，他无论在哪里都是无家可归。

　　人间

　　凤梧宫里，苏青坐在重新繁盛的海棠树下只觉得冷。

　　太冷了，仿佛十方荒野就剩下他一个人，握着一枚从他眉间取出来，早已冰凉的凤凰印。

　　霖泽走进去看见的就是脸色苍白，神情恍惚的苏青。他静了一瞬才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凰羽她……”

　　“我还找得到她么，”苏青打断他的话，语气里有无法忽视的偏执疯狂，“她是要我去找她的，她把凤凰印都给我了啊。”

　　霖泽苦笑，凰羽可真是作孽，她走的倒是洒脱，却丢下这么一个痴情种。
　　他叹了口气说：“苏青，凰羽是上古之神，她……连神身都留不下。”

　　苏青提了提唇角，却笑不出来：“那又如何？就算是她化成灰，我也要带她回来。”

　　霖泽低头看他。
　　其实，当时凰羽化成原形前看向苍翎的那一眼是要他帮她，让他以南红为引，收回她的一丝神识。对于上古之神来说，这一点点，足够他们再转世为人了。
　　只是前尘已断，从今以后她也只是个凡人了。

　　他终究还是不忍心，论凉薄，他比不上凰羽。
　　他说：“你要是执意要找，就去人间吧，”他笑了笑，“那只凤凰惦记人间几千年了。”

　　苏青愣住了，她会在人间么？

　　【一百年后】

　　人间从一百多年前神魔大战之后又恢复了一片祥和安宁，繁华的长街处处透着生机。

　　江南的天气还是一片烟雨迷离，路上的行人撑着一柄柄油纸伞走的不疾不徐。但有一人却显得格格不入。
　　他一袭白衣负手站在石桥上，乌黑的发随意挑了一部分用一支玉簪绾好。他转身，淡眉修眼，一身光华，似画中仙人，旁边开着的春桃也一瞬便黯然失色。

　　是苏青。

　　他手里没撑伞，只静静的站在桥上，周身的气息静谧淡薄，仿佛是在那站了千年。

　　一百年，他在人间等了她一百年。

　　霖泽那句话在他心里千回百转了无数次，他不得不承认，那凤凰太凉薄。

　　他若是找她，定是要来人间等着，没期限的等着。他拿着凤凰印，就要替她守着这人间的江泽山川，守着她拿命铸成的魔界结界。
　　可他若是不找呢？他与她便只是一场旧梦，她给他的安排便是永远待在凤梧宫里。那属于凤神的凤凰印重新认他为主，能保他永世平安，也算是个念想。或许哪天运气好了，老天高兴，再出一只风华绝代的凤凰，但那也与他和凤梧宫没什么关系了。

　　苏青这样想着，浅淡的一笑。
　　可也不知是不是他太想她生出了幻觉，还是他最近忧思甚重，他封进眉间的凤凰印竟隐隐发烫。他想伸手揉一揉眉心，却想起了什么，蓦然顿住，眼中闪过一阵狂喜。

　　苏青几乎快疯了。他找了一百年，凤凰印第一次有了反应，除非是凰羽出现了，他想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

　　他抬眼，盯着路过的每一个人，想找到那人倾世的身姿。

　　终于，一抹倩影上了桥。

　　朱红色的长裙带起一阵海棠香，和他初见她时一般，眉眼如画，惊艳众生。
　　她同他一样没撑伞。

　　苏青看着她便笑了。
　　她为凤神时，喜欢海棠却与海棠相克，现在她才是真正活的无所顾忌。

　　“凰羽。”他走上前唤她。

　　她身形一顿，茫然的看他，让他心底骤然一凉。
　　她不记得他了？

　　他来不及细想，她却笑了，刹那惊华：“你是神仙么？你和我梦里的人一样叫我凰羽呢。”

　　她的笑让他晃了心神，湿了眼眶。
　　他有多久没见过她笑了呢？

　　“可我叫苏羽，下回不要喊错了啊。”

　　女子清澈空灵的声音砸在他心上，砸的他肝肠寸断，像是被刮了心脉。
　　她又把他忘了，而这一次她不会再想起来。

　　她再也不是他的凰羽了。
　　那只在他心上留了痕迹的凤凰是真的没了。
　　任他将这天地翻覆，她也不会回来了。

　　苏青阖了阖眼，声音嘶哑的问她：“你……这些年，过的好么？”

　　苏羽觉得心底有种控制不住的悲伤在翻涌，让她很想哭也很想回答他。
　　她不想纠结这种感觉，也许是上辈子的缘分也说不定呢？

　　于是她说：“很好，我很喜欢人间。”

　　“如此，便好。”

　　苏羽看着男子说完这句话，就凝视着她，眼底有浓重的悲凉。她想起那个奇怪的梦，不敢多留，冲他勉强的笑了笑，转身就走了。

　　苏青定定的看着那个红色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她消失在远处的小巷里，他也没有去追的打算。只是脱力的靠在了一旁的石栏上，如玉的脸上像是覆了层月华，清泠生寒。

　　他是没想到她凉薄如斯，什么也不要了。
　　不要那尊贵的凤梧宫，不要那天上地下唯一一只凤凰的身份，也不要他了。

　　而他呢？一个人在人间，走了一路，寻了一路。
　　他看着这世间万般繁浮仿佛都染上了那凤凰的三分艳丽，整整百年，从未死心。
　　可如今呢，她终是被他找到了，她当真在这人间活成了她所向往的模样，而他除了一句“如此便好”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做。

　　他要不起她，从来如此。

　　苏青伸手按了按眉间还留着余热的凤凰印，笑得颓败凄凉。
　　她早就做好了再世为人的打算，留给他这东西让他找到她，是为了逼他死心，亲手放下她。

　　但，何需如此？何必如此？

　　他也只是想告诉那只凤凰，他经历过的人间种种，皆似她三分笑嗔痴。
　　可他逛遍人间，却再也寻不到一人，盛服韶颜，灿如春华，只执扇而立便惊艳天下的模样了。

　　（完）

　　这世间最悲凉不过，是你已然忘了同我的半生因果，我却还记得初见你时那惊鸿一眼。
　　可我翻不了命运，也覆不了天地，只能眼看着这人间种种皆似你，而我命里偏偏没有你。
　　——艾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