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火》白绛

21、第 21 章

　　我开公司的时候，郭庆阳是我的法律顾问，平时没事我们也会聚在一起喝个酒，他是我上大学的时候认识的，比我大整整二十岁，我大学的时候做很多兼职，几乎各行各业都多少接触过，后面在销售行业的发展不错，上大学的时候就拿下过几次大单子，当时那个销售公司的老板特别喜欢我，说让我以后出来了就跟着他干，还说要好好培养我之类的，总之他非常看得起我，在我大学的时候就带着我走各种大人物的局。

　　他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如果不是因为他女儿比我大太多，都要把他女儿许给我了，没能圆了他的梦，他就把我当亲儿子看待，他觉得我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一直都足够欣赏我。

　　而郭庆阳就是在其中一个大人物的饭局上，我所认识到的人，可能因为我比较会来事，那些年纪大的人都挺喜欢我，郭庆阳也是，饭局结束后跟我留了号码，说我能处，后来我毕业创业开公司，就请他当了我的法律顾问。
　　而且一做就是好多年。

　　私下里我们也会一起喝点小酒，聊聊人生，他是长辈，我叫他郭叔，很久没见到过他了，这个世界里他不认识我，而见到他以后，我也有些意外，他这会还很年轻，二十多岁的帅小伙，但我知道他已经在律师事务所上班了，他在专业上的能力不容置疑，是我后来的得力助手，我找他也是因为这个。

　　郭庆阳对我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很不解，他问：“是你找我？”
　　“不好意思，骗您出来，”我道：“郭哥。”
　　以前叫叔，现在只能叫哥，他还年轻着，风华正茂。

　　“你怎么知道我的联系方式？”
　　他一个号码用了几十年没换过，我知道太容易了，且他的号码顺口好记，是我记住的为数不多的号码。

　　“我说是你的老朋友，当然知道。”
　　“别用这种方式跟我套近乎，说实话，你是谁？找我做什么？怎么得知我的联系方式的？”他年轻的时候真是犀利，完全不如后来有趣，时不时跟我开个玩笑，不过也情有可原，我这么冒昧地打扰，换个人早就走了，他还愿意坐下，已经是莫大的容忍。

　　“哥，想请您帮个忙，我……”
　　他抬手打住了我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我，怎么联系到我的？”
　　“重要吗？”我道：“您的律师事务所我都知道在哪，找到您的联系方式很难吗？”
　　他蹙眉，半信半疑。

　　“我想找您办个案子，你的律所官网上有您的联系方式……”
　　“可你打的是我的私人号码，”郭庆阳智商在线地反问：“除了我的家人朋友，公事我都用公司的号码，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还真是防备到底了，那行，我先缓缓，吊着胃口说：“您想知道，那就帮我办完这个案子，事后我会告诉你，我怎么认识的你。”
　　“想找我帮忙的人多了，走正规程序吧。”他站起身，就要走，不打算搭理我这个不可靠的十几岁少年。

　　可这十几岁的身体里，藏着一个成熟狡猾的灵魂，我轻笑一声，倒下的咖啡没人动，我摩挲着杯身，给足了胃口，用不同于这个年龄的口吻说：“你确定要错过这个案子吗？这可是个大案子，牵扯到社会名流人士，办成了，名利双收，你在律所的地位会一步登天。”

　　律师也是需要人气的，各行各业都是如此，一个有名气的律师，摆平过众所周知的大案子，获得所有人的好感，那么他就很容易取得群众的信任，打响知名度，拓宽事业路，哪个行业的套路都差不多，他以前跟我抱怨过，年轻时在律所里接不到大的案子，只能处理一些小的民事纠纷，在律师这行业里也有身不由己的地方，一身本领无处使，让他走了十几年弯路才开始步入正轨。

　　不过尽管我这么说，来自一个十几岁男生的皮囊，言语是不被轻信的，郭庆阳笑一声，像是看个不知事的小朋友：“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厉害了？动不动就说名利双收这种话，名与利对你们来说不会是这么好获得的吧？你太小看这个社会了。”

　　“不是我小看这个社会，而是我知道这个案件你一定会感兴趣，”我看着他：“哥，真的不打算听一听再走吗？”

　　郭庆阳和我对视，我们以眼神交锋，我最不怕的就是对上别人的视线，我三十岁了，什么人没见过，什么场面没看过，就是我的面前坐个杀人凶手，我也能无动于衷，我见多了肮脏事，见多了大起大落，这个社会上发生的一切，都不足以再让我意外。

　　郭庆阳坐了下来，我知道，我成功了。

　　我把当年福利院看到的所有事跟他交代清楚，以及路廷轩经历过的事，这个福利院的名字，福利院的院长，说出来时，郭庆阳的表情相当惊诧，他显然是被吓到了，院长方元义的名字，是众所周知的慈善大家，福利院是他自己开的，打着收容孤儿的名号，却成为了他的犯罪场，他的目标是无父无母，没有反抗能力的幼童，除了路廷轩是受害者以外，其他人我并不清楚有没有受到伤害，长大后有没有选择揭发，他们又去了哪里，除了性侵之外还有没有别的罪行，因为没有人反抗过，没有人出来揭露过，这个院长逍遥法外，真相只在那些受害者的心里。

　　我说完后，郭庆阳迟迟没有发话，他的手放在咖啡杯的两侧，时不时挪动，凝视着咖啡杯，整个人都像被施了法，给定住了一般。

　　“你确定你说的都是真的？”郭庆阳听过这个名字，他向我一再确认，这是个大案子，他心中清楚。
　　“没有一句假话。”我坚定地说。

　　郭庆阳抬头看着我，凝视着我，眼里是不加掩饰的震惊，他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然后冷静下来问：“为什么不选择直接报案？”
　　“你以为这么多年我没试过吗？”我道：“被压下去了，就在来找你之前，我刚去过警所，现在我不要求他们去查这个案子了。”
　　“什么意思？”
　　“他们要证据，我们没有，”我道：“我们只有一面之词，怎么让警察动身彻查？我想过了，只有把这件事闹大，才能让警方重视起这件事来。”

　　“你想怎么做？”
　　“不知道，”我如实回答：“所以我来问你，你应该会有办法的，见过这么多案子的你，应该很清楚怎么闹大一件事吧。”

　　郭庆阳呼出一口气，“闹大很容易，可如果闹大了，案件却不是真实的，对被告人的名誉会有很大的影响，我不希望做的是一件没把握的事。”

　　“您是个正义的律师，但我希望您把正义放在正确的路上，”我道：“郭律师，我千里迢迢过来找您，我一个学生举报这种社会名流，如果不确定你觉得我敢来吗？带着我所有的积蓄。”

　　郭庆阳犹豫后道：“可你刚才说你跟受害人没有血缘关系，那你带着所有的积蓄来找我办这个案子，为的是……”

　　“我喜欢他，”我看着郭庆阳眼里流露出的震惊，荒唐而又诚实地说：“郭律师，我喜欢我弟弟。”

　　—

　　拿着郭庆阳给我的名片，我按着地址找了过去。

　　“这是一件大案子，你想要闹大，少不了钱，光靠我们是没办法把事情闹大的，要借助媒体的力量，除了你弟弟以外，其他受害人能一致出来指认是最好的方式。”
　　“怎么找到他们？”
　　“不用找他们，先在网络上进行举报，等热度起来，依靠群众的力量让事情发酵，他们自然能看得到。”
　　“他们要是不愿意出来指认呢？”
　　“那也无所谓，事情发酵到一定程度，对社会带来了影响，就一定会被重视，彻查这个福利院是一定的，他如果是惯犯，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甭管过了多少年，法律都是有力量的。”
　　“不过你想要让事情发酵，就必须找到一个人，网络是有资本控制的，这条新闻想出来，必须有个够分量的媒体帮忙。”

　　看着眼前的建筑，拿着手中的名片，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在做的是什么事，我后悔没有早一点做，郭庆阳说的没错，一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这么多年的事了，想要翻案，想要扳倒那个人，必须得让所有人关注这件事，重视这件事。

　　走进这家新闻社，我想，这是我活了这么多年来，做过的最有意义的事了。

　　—

　　夜晚，我接到了路廷轩的电话。
　　还在酒店休息的我，感到一阵头重脚轻，跑了一整天，等待着一个结果，路廷轩给我打电话，听到他的声音，我方觉得一丝轻快。

　　“哥你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
　　“在外面，办点事，这几天在邵坤那儿住着，听话。”
　　“我能不能回家？这是别人家，我住着不舒服……”
　　“不准回家，”我驳回他的想法，“就在他身边，哪儿也不许去。”
　　“可是你去哪了啊？就这么丢下我……”
　　“哥才没有丢下你，我在办一件对我们很重要的事，回去我会告诉你的，好吗？”

　　“好吧，”他道：“那哥你早点休息，早点回来啊。”
　　“好，”我坐在床上，望着头顶刺眼的光，我恍惚地问：“轩儿，邵坤对你好吗？”
　　他犹豫了下回答：“好，他对我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他要是你亲哥好不好啊，”我迷蒙着双眼说：“你如果和邵坤在一起，就会有不忘初心的爱，有一个圆满的家庭了。”
　　“啊？”路廷轩的声音迷茫：“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我想让他有个家，有个稳定的家，有被认可的爱情，有疼爱他的家人，有始终如一的爱人，可是我都没有给过他，我何其失败啊。

　　“不说了，明天还有很多事，我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我跟他道了晚安，在酒店的床上躺下，灯光还在亮着，窗户敞开着，千丝万缕的念头闪过又消失，我重生占着优势，占着先机，可也备受折磨。

　　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我想着前世的点滴，我想路廷轩，他是不是绝望，受到伤害的是他，为了我的安危隐瞒我，独自承受恶鬼的折磨，却还收到了我的责骂，他那会在想什么？

　　是我逼死了他，是爱我过头的那一颗心逼死了他，我们是不是有很多话没来得及说？你愿不愿意醒来，跟我彻夜长谈，尽管全是辱骂，怨恨，我也接受，我都能接受，我就是接受不了，你死去的事实。
　　轩儿，我想你了。

　　——叮咚。
　　手机里传进来一条短信。
　　我打开手机，路廷轩的短信，内容如下：
　　邵坤的家很好，可我并不羡慕，我有一个全世界最好的哥哥，如果下辈子还能遇见你，我不惧怕非人的遭遇，因为我好爱他。
　　晚安，哥。

　　闭上眼，一滴热泪滚落在枕上，我盯着“世界上最好的哥哥”这个字眼，感到一阵讽刺，我永远担不上好这个字，我永远配不上他。
　　配不上赤诚忠一的爱。

　　我能做的很多，能改变我们现在生活的轨迹，能让一切往好的方向发展，我能做的又很少，我只能苟活于这个世界，和他不平等地相爱着，我再也见不到热烈的少年，他死在了我记忆的深处，是永恒的长眠。

　　那就苟且偷生吧，在这个有他的世界，筑上不会再犯错的城堡，带着亏欠去爱他。
　　对不起路廷轩，对不起。

　　如果下辈子还能遇见，一定要是我爱你，一定要是我爱你不可自拔，你可以残忍地拒绝我，你可以跟别人在一起，没关系，那都是我该得的下场。

　　再多的弥补都抹平不了亏欠的心理，如果可以，我想为他死一次。
　　但是这辈子不行，这辈子我想好好爱你。
　　抱歉，我不想再做胆小鬼，我不想再一次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