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火》白绛

19、第 19 章

　　邵坤约我出去。

　　我和他的关系一般，和杨泽旭等人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他约我我很意外，第一时间想到的自然又是和路廷轩有关，周末我去赴了约，到那家网吧里。

　　不止是邵坤在，原来还有别人，邵坤的朋友我不太熟，来时他跟我介绍了下，没记住名字，我直入主题：“什么事？”
　　邵坤笑笑，他就是喜欢打哑谜，指了指座椅说：“坐。”
　　我没坐，趴在那椅背上，两手撑着，低头看坐着的邵坤：“有事你直说。”

　　邵坤散给我一根烟，我接了，但是火机没接，我没点这根烟，他则自顾自地点燃，完了把火机扔在桌子上，仰头说：“咱俩好久没叙旧了。”
　　“叙旧？”我道：“这话说的，怎么，你很想跟我闲聊吗？”
　　邵坤抬抬手：“想啊，给机会吗蒋哥？”

　　我忍不住笑了一声，把椅子往后拉开一点，坐了下来，把他散给我的烟丢在键盘上，手指在键盘上游走一圈，算是给了他这个机会。

　　邵坤看着我的动作，他抽了口烟，拎着香烟，手搭在扶手边，没素质地将烟灰弹在了地上，百无聊赖地张口：“马上高考，你选了哪所学校？”

　　我转头盯着他，邵坤头上的一缕红发很是惹眼，我凝视着那发丝，不冷不热地说：“你想跟我报同一所？”
　　邵坤自知之明地说：“那不能，我们这种货色可不能跟你比，你是有前途的，我看过了。”

　　怎么他和杨泽旭都这么说，平时调侃我时不是喜欢说我跟他们一样是败类，潜在的杀人犯吗，又一个个觉得我很有前途，真是自相矛盾啊，不过他们没说错，我前途的确不错，可前途不错，不代表人生不错，我的人生是大写的失败，如果用前途换我现在的人生，我丝毫不会犹豫。

　　“咱们这儿走出去的人多，厉害的没几个，你应该能闯出些成就来，看好你。”邵坤又猛抽了一口烟，他的坐姿十分随意，两腿叠在一起，范儿是不好惹的。

　　“今天怎么突然恭维起我来了。”我提起那根烟，在手中把玩，我想看穿邵坤的心思，但他现在一直没进入正题，我还真看不明白，他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邵坤解释说：“不是恭维你，实话而已，不喜欢听？”
　　“听腻了，”我道：“说点有用的。”
　　“这就是有用的，”邵坤直起腰，烟抽得快，没几口就抽完了，他把烟头旋在键盘边，盯着我说：“羡南，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很重要，我希望你能真诚地回答我。”
　　我漫不经心地瞟着他。

　　邵坤道：“你要考哪所学校？”
　　我没耽误他，配合地说：“待定，也许不考了。”
　　“不考？你成绩这么好，不高考可不是什么理智的决定。”
　　“是否理智由我自己决定。”

　　邵坤没想到我的答案是这个，他沉默了小会，又道：“可你要是不高考，你弟弟也不会同意吧？”
　　终究还是绕在路廷轩的身上了。

　　我回答：“他是不同意，所以我说我还在考虑。”
　　“高考你是一定要考的，我作为局外人，也给你一个衷心的建议，不要做这么马虎的决定，未来很重要，你应该不希望一辈子都这么为生活发愁。”

　　未来有多重要，我这个过来人有一定的话语权，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未来，我成为了成功人士，然后呢？我的结局是什么？失去本心，失去重要之人，做错决定，我事业上的所有的成功几乎都是情感上换来的，我赢了未来，丢了路廷轩。
　　这是值得的吗？
　　我感到痛苦，这样的人生是我想要的吗？

　　“如果你不想高考，我能问一下，因为什么原因吗？”邵坤问。
　　我没有明说：“跟你没关系。”
　　邵坤却道：“可路廷轩跟我有关系。”

　　终于来了，忍不住了是吗？我转过头，这个世界的邵坤让我惊讶，他竟然敢主动提起自己对路廷轩的心意。

　　邵坤叹了口气，郑重其事地说：“羡南，我……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去上大学，我可以帮你照顾你弟弟，我说的照顾不是指三天两头去看他一次，我可以担起你的责任，把他当我亲弟弟来看待，我也可以让他住我家，我爸妈会同意的。”

　　我真没想到，邵坤能做到这个地步，担起我的责任？成为我？一直陪在路廷轩身边是吗？那我是什么？我心里不舒服了起来，任何人想要取代我，任何人想要把路廷轩从我身边带走，那都是不准许的事情，甭管他是谁。

　　我失去过他一次，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所以邵坤这个提议，怎么可能得逞？

　　“照顾他？担起我的责任，把他带到你们家去，请问你是他哥我是他哥？”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敏感过度，是不是阴谋论了，我竟然觉得他想要我去上大学是为了把路廷轩抢走，我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射向邵坤的眼刀绝对够力。

　　邵坤大概是察觉到了我的攻击性，匆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

　　“觉得什么？”他不敢承认他的心意是他的事，上一世我们俩同样胆小，谁也不敢承认对路廷轩的喜欢，可是这一世我有先天优势，我在各方面都赢得了他，无论是路廷轩对我的心意，路廷轩叫我一声哥，路廷轩在我身边，我都赢得彻彻底底，邵坤争不过我，但如果我去上了大学，我真地离开了，按照他说的那样，他照顾路廷轩，他把路廷轩带走，我还真不确定路廷轩最终会选择谁。
　　我有了危机感。

　　他没有直说，看来他还是不敢向我坦白，也许他本来打算告诉我，可听到我这个声线，看到我这个态度，他又选择缄口不言了，不管因为什么，他不敢说，就是我要的效果。

　　“我上不上大学跟你没有关系，但我跟你交代一句，我上大学，路廷轩要跟着我，我不上，他也得好好跟着我，寸步不离，他要是敢跑我就把他抓回来，你要是想把他带走我就弄你，”我毫不客气地说：“你听懂了吗？”
　　我被危机感冲昏了脑袋。

　　我在邵坤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恐惧和无奈，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永远没想到我会这么恶劣地对他说这种话。

　　我和他关系一般，但也不会闹得这么僵，可是他挑事啊，我现在什么都可以不要，我生活的所有重心都在路廷轩身上，他打错了主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邵坤还在解释。
　　我冷笑：“随便你什么意思，我就是这个意思，希望你明白，我弟弟，路廷轩，他这辈子都必须待在我身边，哪儿也不许去，我会寸步不离地看着他，看着他一辈子。”

　　我太害怕了，我太怕一个不小心酿成大祸，我承担不起那个后果。
　　我明白了邵坤找我来的意思，可话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没有闲谈下去的必要，我站起来，推开椅子，转身就走。

　　他却在我身后冷不丁地说道：“你真的对他寸步不离了吗？”
　　我转过头，目光相当有攻击性。
　　邵坤侧眸看着我：“你真的能做到对他形影不离，怎么会连他被猥亵都不知道？”
　　我心口一颤，声音严肃了起来：“你说什么？”
　　邵坤站起来，我们周围的人戴着耳麦，听不见我们说什么，听见了也无妨，他们不知道我们嘴里的主人公是谁。

　　邵坤看着我说：“你那天不是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吗？说明你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而他没有告诉你，是不是代表，他对你也没那么信任？”
　　他在尝试挑拨我和路廷轩的关系吗？

　　我现在没空跟他计较，那天我问他他说没事，现在突然跟我说路廷轩被猥亵，我不懂他什么意思，但我心里惶惶不安，我追问：“把话说清楚。”

　　“还不够清楚吗？”邵坤终于占了上风：“蒋羡南，你护不好路廷轩。”

　　“我让你把话说清楚！”我吼了一声，是因为我想到了什么，而邵坤迟迟不回答我，他明白轻重缓急吗？他知道我的心情吗？我听不得这个词，路廷轩也听不得这个词，我知道他小时候遭受过什么！

　　周围的人被我吓了一跳，都转头看过来，可他们没人敢发话，以为我和邵坤要打架，每个人都盯紧了我们。

　　邵坤看出我的着急，不跟我拐弯抹角，犹豫了下，还是把话跟我说了：“我那天不是在校门口碰见了他，我是去找他的，在去你们家的一个巷口里，我看见他被猥亵，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把他压在巷口的墙上，是我救了他，他不让我告诉你。”

　　四十岁的男人？四十岁，是谁？还能是谁？那个人。我想起来了，我怎么会忘记还有个恶鬼活着？我怎么忘了路廷轩的噩梦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转身快步离开，我没有再理会邵坤，出了网吧的门，我给路廷轩打电话，没人接，看着外面的天空，我突然对一切惶恐极了，我想到了争执的岁月。

　　他上一世干了什么？他把那个性侵过他的男人给撞死了，我责骂他是个疯子，我无法理解他的行为，那段时间我觉得他就是个精神病人，我骂过他，我让他离我远点，我还怕他这样的疯子下一个会杀了我，我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他不接听电话，我心中更是慌乱，今天是周末，他该去做家教了，我不知道他家教的地方在哪，可是为什么不接电话呢？没时间吗？被恶人缠住了吗？我开始乱想，不要是我想的那样。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在路上找了他一圈，等了他好久，他今天不知道在干什么，到晚上他才回来，我就在家里坐着，愣着，听到房门声那一刻，我仓皇地站起，奔到了门口。
　　我找了一天的人安全地站在我面前。

　　我看着他，拳头紧握，他取下背包，对我一笑，说道：“哥，你今天回来好早……”
　　“为什么不接电话？”我缓步朝他走过去，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吓死人了，可是他没在看我，所以没能发现。
　　他还在大意地回答着：“我关静音了，后面手机电也不多了，我就想着……”

　　“为什么不接电话！”我暴喝，声音直冲房顶，我面前的身躯打了个激灵，路廷轩惊慌地看着我，他的眼里流露出茫然与恐惧，我发飙的时候很可怕吗？好像是那样，我很少像这样吼他，曾经有一次，他跟别人混夜店，学抽烟，我看到了雷霆大怒，吼了他，打了他，这一次和那一次没有多大的不同。

　　我这一声是怒火，没有半点疑问的意思，我的重点不是这里，我的重点是他不告诉我，这么大的事他不告诉我！

　　我竟然要通过邵坤的嘴知道他遭遇了什么？为什么？我在他眼里不值得信任吗？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许瞒我任何事，他就这么照做的？

　　他害怕的样子很惹人疼，可我完全不想疼惜他，我抱住他的脸，将他向房门上一磕，我的视线都模糊了，压着人，我的指甲掐在他的皮肉上，冷声问：“他出现了是不是？”

　　路廷轩眨了眨眼，眼里全是惊慌，他颤抖地问：“什么……”
　　“你还要瞒我，你为什么瞒我？为什么？路廷轩为什么？！”我失控地逼问，是因为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撞死院长，原来他不是神经病，原来是有原因的，原来他又一次被骚扰，被猥亵，他不告诉我，他竟然没有告诉我，这么大的事……
　　导致我们后来越走越远的事，他怎么可以不让我知道……

　　我的眼眶一片温热，一双手覆了上来，抹掉我脸上的泪花，我的心脏好痛，没有人可以理解我，他不知道我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只是抱着我，跟我道歉说：“对不起哥，对不起，我不敢告诉你……”

　　我把他抵在门板上，我憎恨他，我怨恨他，我又愧疚于他，我让他去死啊，我曾经说过这么狠的话，他撞死院长我说他是疯子，可到底谁才是疯子？！
　　是我，是我和那个该死的院长是疯子，是我们逼死了无辜的路廷轩。

　　“对不起哥，对不起，”他哭了，被我吓哭了，在我怀里颤抖地说：“你原谅我，对不起，我不敢告诉你，他威胁我，他要杀了你，我不敢告诉你，对不起……”

　　我紧紧抱住怀里瘦小的身躯，我想起那些悲哀的结果来，我看不见的地方，我远去另一个城市，我的少年在这里遭遇了什么非人的对待，我都不知道。

　　轩儿，路廷轩，你告诉我，你当年有没有被他又一次侵犯，你为什么要杀死他，是不是因为他当年又一次侵犯了你，你活过来告诉我，你不要瞒着我，你活过来……

　　我双手垂下，在路廷轩的眼睛里，看到自己赤红的眸子，我终于明白我眼前这个人为什么变成后来那样，我被蒙在鼓里，我看不见的地方，他受了多少委屈，多少伤害，其中多少次又是因为我？
　　他杀了院长，我责骂他是疯子，现在知道了真相，我也想做一回疯子。

　　抹掉眼角的泪花，我转身向厨房走去，拎起泛着银光的菜刀，我向外走。
　　路廷轩惊恐地看着我，冲上来抱住了我。

　　“哥，不要这样！别这样……”
　　“滚开。”我怒极了，甚至没有斥责他的力气了，我现在满腔的杀意，我只想杀了那个人，碎尸万段也不为过。

　　他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折磨过我的弟弟，他这只阴魂不散的鬼，从福利院追出来又是做什么？恨我吗？恨我把路廷轩带走了吗？他想把路廷轩抢回去吗？想继续犯罪吗？
　　去死吧，去死，一了百了。

　　“哥，冷静一点，我没有受伤害，你不要这样……”我怀里的人颤抖地抱住我，哭得厉害极了，记忆中他还真没有这样哭过，即使躺在病床上对我绝望的时候，也只是撑起一个笑容面对我。

　　菜刀掉在了地上，我无法喘息，窒闷的空气压迫着我们，稳不住的躯体似倒非倒，我抱住他，抱紧他，唯有这样才能荒唐站立。
　　路廷轩，我恨你。

　　我恨你把我蒙在鼓里，我恨你擅自做主，我恨你为了我，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恨你骗我去买荔枝，永远离开我……
　　轰，我倒在了地上。

　　我面前的人惊慌失措，把我托起，哭着喊我哥，这不是我梦寐以求的一幕吗？为什么看到他的脸，我的心脏却像被撕开了一样的痛苦？

　　我抱住自己的脑袋，狠狠按住，挤压，我的神经错乱了，它们压在一起，耳边传来“嗡嗡嗡”的声音，紧闭双眼，我用力捶打头部，可是声音不止，疼痛不止。

　　“哥，你不要这样……”
　　他在哭吗？
　　你应该哭的，你应该好好地哭上这么一次，因为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应该哭上一次。

　　如果你愿意活过来，就把我也杀死好了，我不该活着，我配不上你，我是个畜生，我不值得你在意，不值得你喜欢，路廷轩你听到没有？杀了我，杀死我吧。

　　我怎么配重生？我怎么配跟你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