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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55章 故人忽归 ...

  •   立时,三人兵刃互戕,打了起来。流淙手持长剑,绿璋夫人的兵器是一把星月弯刀,二人在浓郁的青空底下鏖战,铿铿锵锵不时碰出一大片火星。

      陆耽来的时候为图便利,就只带了凿墙的匕首和方锤,锤子也早在方才逃跑时,为了减轻重量随手丢了。而眼下面对绿璋夫人咄咄逼人的攻势,才切身体会到了“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的道理。

      没有兵刃,只能肉搏,陆耽心知不能伤她,交手的时候不免缩手缩脚地难以施展。

      除了他之外,流淙倒是有勉力一搏的可能,只是说来奇怪,那绿璋夫人挥出一招一式与流淙十分相近,只是一阴一阳,一柔一刚,一收一放,不易觉察。

      这可没什么好处,譬如当流淙十分志得意满地挥出攻其不备的一剑,却像正中下怀似的,被她恰好接住。

      几番下来,流淙心乱了,剑也跟着乱了,颇有些气急败坏地挥砍起来。

      绿璋夫人轻蔑一笑,收刀立住,“你们不是我的对手。说,是谁派你们来的。方才……看到了什么?”

      她的气息很稳,似乎刚才的一番刀光剑影,对她而言不过是站在灶火旁颠了个勺。

      这功夫虽不张扬,却扎实得很。他们不能伤她,她又处处杀招,若一时半会儿不能突破,越拖则越不利。

      陆耽暗自向流淙递了个暗号,提醒他可伺机而逃,流淙会意,只见他微微抬手,袖中飞出了个胡桃大的弹丸,正落在绿璋夫人脚边,她立时后退两步,却已经来不及了。

      弹丸炸开,一团烟雾从中奔涌而出,腾空膨起,周遭的空气当下就被一股浓郁刺鼻的气味裹挟住了,绿璋夫人与他俩之间瞬时形成一堵雾墙。

      “走!”陆耽猛地拉过流淙,二人转身向林子深处跑去。

      “雕虫小技。”绿璋夫人挥开眼前的迷雾,奋起直追。

      咔嚓一声巨响,雷声滚滚像飞扑过来的一头巨兽,整个树林都将被他吞入口中。紧接着,倾盆大雨自天而降,夹杂着一股腥气,仿若巨兽的涎水。

      陆耽与流淙听到自身后传来的声响,心里一沉:一般人不可能三番五次追上他们,更何况是个妇人,这绿璋夫人的功夫简直深不可测。

      二人对视一眼,当下分开,朝两个方向各自奔去。

      雨下得猛烈,陆耽不一会儿就觉着身上重了起来,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了。

      绿璋夫人的脚步声只模糊了一刻就又清晰起来。

      陆耽强撑着在雨中疾奔,就在这时,一只大手从旁侧横伸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腰扣。

      他与那手相距不足半尺,根本无暇反应,只感到自己一个旋身就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他大惊失色,正欲反击,又蓦地被另一只手捂住了嘴。

      大雨滂沱的树林中,此人是敌是友,到底是谁!

      陆耽不敢赌,他伸手探入怀中,慢慢掏出那把小匕首,只见刀尖一旋,一缕挂着水滴的银光直直向后刺过去。

      可谁知,这一击竟不成,陆耽的手腕立时被人箍住了,不疼,却动弹不得。

      他心中警铃大作,正想要以蛮力相抗,耳后却传来一声轻笑。

      “小坏蛋真狠心,杀了我,你可就成了小寡夫了。”

      匕首无声滑落在泥泞中,陆耽怔住了,这人,是齐欢。

      ……

      大雨滂沱,后有追兵,二人实在腾不出时间唠嗑子。

      齐欢见陆耽不再挣扎,不由分说地将他半拉半抱到事先找好的一棵老树背面,这棵树至少活了百年,树围约九尺,若从另一侧望去。可将他俩的身形严严实实地遮蔽起来。

      这厢刚藏好,绿璋夫人疾奔的脚步声就到了跟前。

      她的功夫高超诡谲,追踪时本不会发出明显的声响,幸而有这场大雨,遮蔽了视线且不说,极短的时间内就在这林间的土地上积起了大大小小的浅水洼,很难不发出声音。

      躲在树后的二人屏气凝神,只听得那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到远,直到彻底消失在穿林打叶的雨声之中,他们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回过神来,陆耽才发现齐欢始终紧紧攥着他的手,便动了动腕子,抽了出来。可对方却像是没有察觉似的,他紧贴老树侧耳细听了许久,方才转过身来向陆耽打了个手势。

      陆耽点了点头,紧随着他,二人一齐快速奔出,在与这片林子相对的一座不高的石头山中,寻到一个隐秘的洞,二人互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俯身藏了进去。

      洞内漆黑一片,齐欢擦着了火折子,又找了些柴火来引,柴火大多带着湿气,遇火生烟,破费了一番功夫。

      待噼里啪啦的火堆冒出微弱的蓝焰,石洞里早已被熏得不可视物了,烟气刺眼又刺鼻,齐欢扒拉着火堆,忍不住一阵呛咳。

      陆耽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

      大约过了半柱香,烟气消散,火焰催着热气升腾,洞里头也跟着亮起来了。

      齐欢离开火堆,向后挪到陆耽的身旁,与他肘挨肘地坐着。

      陆耽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头发贴在耳旁,不时有水珠滴下来。昏黄的光线底下,他的五官模糊不清,细看之下,垂下的睫毛和圆润的唇珠在微微地抖动。

      他很冷,只是齐欢徒劳地向周围看了一圈,也没找到能够拿来御寒的东西。自己这一身也是湿哒哒的,抱着他怕是也无济于事。

      更何况,他还会让他抱吗……

      “冷不冷?”

      齐欢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将他濡湿的头发拨到身后,陆耽却一偏头,不着痕迹地躲开了,“不冷,多谢齐……齐将军。”

      伸出的手还在半空中不尴不尬地悬着,齐欢的心,却已经被“齐将军”三个字冻成了冰。

      他笑了,笑得很勉强,“怎么了?怎么像个没良心的猫似的,我这才走了几天,就不认我了?“

      “……”

      陆耽还是没有说话,如同一个讷口少言的人,还未开口,想说的话就在喉头滞涩住了。

      他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知道说什么。

      若他单单是齐将军,他自然知道如何跟柄国大将你来我往地谈话;如果眼前坐着的是阿欢,他更加知道怎么跟少时密友促膝长谈。

      可眼下,这两个人就这样合并成了一个,他突然地……就找不到自己的身份了。

      该说什么呢?感谢他出手相救?可他是如何恰好出现在此处的呢?他本该在洪泛区赈灾纾困才对。

      那么,灾情如何了?这几个月当中他有没有遇见什么困难?为什么瘦了这么多?没有好好吃饭吗?

      瞧,越说越多了,可他明明下定了决心要同他疏远的。

      陆耽想到这里,终是带着满心五味杂陈,又一次偏过头去。

      齐欢叹了口气,篝火上直刺洞顶的烟柱似乎也随着他这口气偏了一偏。

      他的身子缓缓后靠,手肘支撑在背后,仰头看着洞顶,轻声说道:“你说……这里像不像咱们在千丈山的石洞?嗯?小祝。”

      陆耽猛地回头,齐欢也将黏在洞顶的目光收回来望着他,四目交缠,片刻,两人的眼眶都红了。

      这一眼之间,流转的是两个少年的十年光阴。

      ……

      不知过了多久,石洞外暴雨初歇,篝火旁气氛正好,齐欢的眼底燃着两团熊熊烈火,他越靠越近,伸手想要触碰他。

      陆耽呆呆地看他,直到他的气息越来越近,才恍然初醒般将他阻拦在一尺开外。

      “阿欢,”陆耽抬起眸子,上面覆了一层我见犹怜的薄冰,“你可知道我是谁?”

      “自然知道。”

      “你可知道我要做什么?”

      “开始不知道,后来……猜到了。”

      “那你可还记得……我曾做过什么?”

      “……”

      齐欢坚毅而热烈的眼神中,突然生出了一丝摇晃,发生在一瞬间,却仍被陆耽捕捉到了。

      陆耽缓缓地站起身,在齐欢讶异神情下后退两步,接着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吓得齐欢一个纵身扑到他跟前,握住他的手,与他膝对膝地跪着。

      “你这是干什么!”

      陆耽抬头望他,眼里的薄冰终于化作一滴清泪,“阿欢……我……我……对不住你。”

      齐欢怔住了,也恍然明白了。

      只是虽相隔十年,他还是做不到违背自己的良心和真心,对爹娘的死轻言“不要紧”。

      他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回忆绑住了手脚……

      他至善至纯的父亲,还有灵秀温良的母亲,自从送走了二老,他便如断梗飘萍,再也无根了。

      这种痛,除了永生铭记之外别无他法,那些刀口舔血的白日,万念俱灰的夜晚,唯有痛,才是最真实的。

      可他又怎么忍心将痛归咎于小祝,他只是个郁郁蛰伏的少年,不过想在黑暗中留下一颗火星,却不料引起了一场山火,将许多人的人生都烧了个干净。

      陆耽见他久不作声,心下更是不安,也不敢看他,只顾低垂着头,气息中夹杂着不成调的哭腔,“那时候,是我太任性,只想着自己……我本就是个祸根,藏在南归时日日常备不懈,就怕惹来麻烦。可、可还是……我……我罪孽深重,愧对南归,愧对齐叔和大娘,也愧对你。”

      他说着话却渐渐发起抖起来,齐欢不敢再听,将他揽在肩头,抚着他的后脑轻声说道:“若觉得对不起我,以后,就好好对我,好吗?”

      可这话似乎并没有卸下陆耽心头的千斤重负,他反倒更无助了,浑身颤栗地背过脸去,齐欢咬着牙将他搂得更紧。

      “那些人……那些害你家破人亡,屠我南归亲友的恶人们,他们是你的仇人,也成了我的仇人。咱们就一起把他们找出来千刀万剐、生吞活剥了,让他们偿还欠咱们的债,好不好?”

      “阿欢……”

      陆耽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肩头仍然颤抖不已。

      他的喉头上下动了动,又看了眼他的脸色,才壮士断腕似的开口,“你不杀我,已是仁慈。日后,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责无旁贷,哪怕是要我这条命,我也绝无怨言。可是阿欢……人生南北多歧路。你与我,各有来处,也各有归途,咱们……”

      “小祝……”

      “嗯?”陆耽讶然抬头。

      “你该不会是想和我划清界限吧。”齐欢撤身往后仰靠在石壁上,嗤笑一声,不留情面地截住他的话头,“那你可真是无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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