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千愁与君倾》司录

54、第54章 狭路相逢

　　远在京城的陆耽默默地站在书柜跟前，他眼中无波，面上五官七孔也都如深潭静水，似乎在神游天外，又好像心里压了一座山。

　　他手里正拿着一叠拆了封的信笺，这些信整整齐齐叠摞在一起，平展没有折痕，一看便是已经用镇纸仔细抚平过了。

　　看了许久，陆耽才缓缓伸手打开书柜最顶上的木匣，将信笺放了进去。啪嗒一声，木匣紧闭，他的心中一沉，仿若尘封了一段还未及焐热的记忆。

　　他转过身来，却见祝良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门口站着了，“……夜深了，露水重，还是早点歇着吧。”

　　祝良辅站在门楹处没有走近，忧心地望他……

　　自从那天真相大白以后，他就是眼下这个样子，无悲无喜，不怒不哀，几个月以来三餐倒是照常吃的，身子却是越吃越单薄。

　　这两天，眼见着又清减了许多。

　　原因他也清楚，照例今日该有信笺送来，可这亥时都要过了，却还未见有人敲门。陆耽不看不问，静静待着，就是不去睡觉。

　　祝良辅知道，他这是在等，等那个人的消息。

　　叹了口气，他忍不住劝道：“那送信的小厮今天大概是不来了，咱们不等了。”

　　被他戳中了心事，陆耽也只是垂目黯然了片刻，接着，他理了理衣襟，慢慢踱步走近，似乎不愿就这个话题继续谈下去。

　　“叔，我打算明晚再探李宅祠堂，这一次，劳您为我准备一把三寸窄刃，要够硬。”想了一想，又道，“还有锤子，要小的，方便携带为主。另外，吩咐流淙在李宅西南之外的林子接应，听我命令，务必不要擅自靠近。”

　　祝良辅听到他的安排就本能点了点头，转念一想，不对呀，“这李宅……三天前你不是刚去过吗？情形和你第一次看到的一模一样，毫无破绽，怎么又要平白地前去冒险？”

　　陆耽摇头，“没有破绽……只能说咱们暂时还没能找到下刀的裂缝，但这绿璋夫人来历成谜，行止诡秘，李氏祠堂之中必有蹊跷。”他一边说一边走向屋里的书案，指着案上平铺的一张宣纸招呼祝良辅，“叔你来看……”

　　祝良辅满怀疑窦走到跟前探身望去，只见其上大开大合粗描勾勒了一幅房屋草图，图上房屋的正面露出不全，倒是着重画了房屋的侧身，下方还有标注的尺寸。

　　不等他再开口，陆耽便娓娓解释道：“那日我从祠堂出来，没有像第第一回那样立即返回。我绕着李氏祠堂外围查看了一番，这才得以窥得天机。”

　　“天机？难道这蹊跷竟不在屋内？”

　　陆耽不置可否，他半蹲下来，指着草图上标注的尺寸续道：“若从外面来看，这房子进深约有九尺以上，可屋内的陈设我早已经了然于胸——供桌虽大，也不过三尺宽，后方供奉牌位的木格，其厚也不过一尺上下。可是，若从正门入内的话，向前跨过半步就到供桌跟前了……你说，这凭空消失的几尺，到底去了哪里？”

　　“你的意思是……”

　　“没错，这屋子的后墙中，定有一个隐藏的暗室。”

　　他说的坚定，祝良辅也跟着心头一凛，想了一想，却仍有疑惑，“既然是暗室，那就得有入口啊。你都里里外外细查了两回了，墙面上的白石灰封得好好的，也没有反复翻修的痕迹，人难道要从地底下钻进去不成？”

　　其实祝良辅所说的这一种看似不可能的情形，陆耽倒也不是没有想过。

　　只是墙中即便藏有暗室，也不过是个二尺来宽的狭长甬道，一人站在当中转身尚且不便，更遑论这密室本来就藏有秘辛，能不能站得下一个人就更难说了。

　　此外，假定暗室之中真有密道与其它地方相连，绿璋夫人自然是通过密道进入暗室才更稳妥，又怎么会多此一举地趁于子夜时分，悄悄从正门而入呢。陆耽想到那次藏身桌下的时候，偶然窃|听到绿璋夫人那番话，便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不会是地底……”他轻声说，“可如果，自打这暗室落成，绿璋夫人就从未想过要进去呢。”

　　“哦！”祝良辅惊叹一声，一拍大|腿，“对呀！那暗室也许只是她用来藏匿秘密的地方……而这秘密，最好永远都不要被人发现。”

　　“不错。”陆耽拾起草图，悬在烛焰上，不一会儿，火焰如燎原一般瞬间吞没了宣纸，只余下轻如鸿毛的灰烬摇曳着落下，他用指尖沾起一片，轻轻碾成粉末。

　　“秘密单于一方而言，或许是好的，也或许是坏的，但有时候，哪怕是与之相关的一粒微尘，就足矣改变整个局势了。”

　　……

　　翌日子时，乌云蔽月，大雨将下未下，抱作一团悬在三尺头顶，压得人透不过气。

　　陆耽悄声进入李氏祠堂，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窄刃匕首，心里明白，今日的目的是破壁一探究竟，此行之后，绿璋夫人早晚会有所察觉，等她在祠堂周围布下天罗地网，这里，怕是再也不能轻易踏足了。因而无论成功与否，机会只有一次。

　　敛了心神，陆耽定睛细细察看：祠堂里面不算太暗，烛芯温热，想来有人刚来祭拜不久。

　　供桌上的祭品是当日新换的，除了常见的三荤三素，单百谷果蔬就足足有十几样，饶是李府财大势大，这绿璋夫人对祭拜的重视也是可见一斑的。

　　陆耽快速将后墙上的牌位扫视一遍，摆在正当中的就是家主李丸，他伸出食指轻蹭了下灵位前面的方格，竟有一层薄薄的灰尘。

　　“不对劲。”陆耽心道，“既然如此看重供奉之人，又怎么会连先家主的排位都疏于打扫呢。”

　　不及多想，陆耽将每一个放置牌位的格眼都检查一番，转身又回到了李丸的牌位跟前。

　　墙上凿孔，孔径最大不过半寸，穿墙而窥，能看到的十分有限。因而孔的位置就显得很重要，如同银针入穴，需一击中的。

　　李丸的牌位放在正中，从此处开凿，想来胜算要更大一些。

　　计划已定，陆耽便轻轻取下牌位，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匕首和小锤细细开凿。

　　此刻已经是后半夜了，屋外很静，月光透过侧窗照射进来，地上疏影横斜，影影绰绰，直搅得他忐忑不已。

　　屋内就更静了，陆耽只听得自己的心跳声和凿掏的沙沙声似乎都放大了数百倍不止，在寂寂的夜里，一下一下，重如擂鼓。

　　虽说他自家里陡生变故之后，便如一条伺机而动的蛇，常年埋身在阴冷潮湿的洞穴中，自然干过许多不可见光的事情。

　　但像眼下这般，潜入人家的屋子凿壁偷窥，此等“鸡鸣狗盗”的作为还是头一回做，他心里的忐忑之中多少夹杂了些心虚，不消一会儿，额角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还好祝良辅打造的窄刃匕首够薄也够硬，刺壁削土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半炷香的时间，墙上的孔洞已经初见端倪，

　　吸了口气，陆耽紧紧攥住匕首，朝着最后一层稳稳一刺，只听见啪嗒啪嗒，跌落的土块掉入暗室，带出一串空洞的回声。

　　几乎同时，一束亮光挤过窄小的孔洞直刺过来，在陆耽身后的门上投出一个磨盘大的亮斑，和旁侧的月光交相呼应，屋里登时就亮堂了起来。

　　陆耽不免一吓，人中当即逼出一层细汗，顾不得擦拭，他迅速拔出匕首，欺身上前，向洞口内望去。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匕首在收回时他隐隐感到上刃碰触到了极细的丝线，就在这迟疑的一瞬，周遭竟叮叮当当，如狂风催铎般地响了起来，声音由小到大，由近及远，渐渐响彻整个李宅。

　　“有贼人闯入！”

　　“大家抄家伙！”

　　“守住院门！把出口封上！”

　　“祠堂！在祠堂！”

　　院中立时集结了数十守卫，火把照得外头亮如白昼。

　　陆耽欺身闪进角落，望着窗纸上穿梭如电的黑影，他不自觉地闭气凝神，一瞬间脑中闪过无数可能出现的画面。

　　机会来了！根本等不了些预判出现，他便瞅准了时机，一跃而起，破窗而出。

　　祠堂外果然已经围上了几十号李府的家将，他们个个手持长刀，目眦欲裂，见他出来，登时喧腾一片，其中十几人手里还挥舞着火把，呼呼冒着黑烟，将这座院子照得如同白日。

　　只是这些人只围不攻，想必不是打算将他聚而歼之，就是在等待绿璋夫人的指令。

　　陆耽从窗户破出，这厢甫一落地当即就成了“千夫所指”。众人也毫不畏惧，咬着牙齐齐上前，似要将他生吞活剥。

　　陆耽不恋战，一心突破重围，便直直向墙边飞奔而去，期间只与三四个家将匆忙交手，将人击倒后，他便翻过院墙，向着西南疾奔而去。

　　约莫过了一里，陆耽与正潜伏在树林当中的流淙汇合，流淙见状心领神会，二人刚一聚头便一齐飞奔起来。

　　这一下二人便奔出五里不止。突然，耳边簌簌传来几声细响，陆耽来不及转头，便感到左肩被人抓住，力道之大，几乎将他的肩头捏碎。

　　他本能用力一挣，转过身来奋力送出一掌，与追来那人在半空生生合击。陆耽登时感到一股巨大的推力，如同一面会移动的高墙，攻城略地向自己袭来，他反应不及，待缓过神来脚下已经后退数丈，堪堪立住。

　　几乎同时，流淙拔剑护在了他前面。

　　陆耽瞧他脊背绷直，心里明白，他定是也觉察到了此人功夫高强，下手狠辣，绝不是等闲之辈。

　　那人在他们对面稳稳落下，厉声喝道：“阁下深夜拜访，不当那座上宾客，却偏要做梁上君子，请问，意欲何为！”

　　果然是绿璋夫人！陆耽心道，虽说她此刻也是黑纱覆面，且有意做了男子打扮，但急追之下，声音没来得及掩饰。

　　可棘手的是，依照绿璋夫人的敏锐机警，只要陆耽一开口，难保不会给他听出来身份。

　　犹豫之际，流淙已经与他心照不宣，抢先答道：“做就做了，费什么话！”

　　绿璋夫人仰首大笑两声，接着戛然收止，变脸冷笑，“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