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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   江疾跋涉在雪地里,寒月高悬、枯草如针,手足都冻僵了,但他又并不觉得冷,背心里如飘着一团火,要驱策着他往深山里走去。

      可他身边突然响起了一声笑音。

      于是江疾驻足看去,却见江简宁正背着手站在他身边,星垂旷野,四面寒风阵阵,可他竟只穿着一衾薄薄的春袍。

      江疾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而江简宁却半侧着脸,似乎在听什么声音。他想拽住他想问你怎么在这儿,可江疾刚抬起手,江简宁的身影便从他指尖穿过了。

      “我怎么觉得有点儿冷?”江简宁声音含笑。
      你只穿了一件单袍,怎会不冷?江疾想。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天应是暖和的呀。”江简宁往远处指了指:“是赶上倒春寒了么?”
      江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面前的山坳竟突然扭曲了起来,落月倒倾、铺开一片涛涛水色,眨眼间江花如焚,又铺满长堤。

      他一抬头,竟见旭日当空,耳边还有莺鸣阵阵。

      原来是在做梦。江疾冷漠地想,否则又怎么突然见到这样的好光景。
      既然是在梦里,他便没了什么顾忌,肆意打量着身边的江简宁。这个江简宁好似要比记忆里要高些,面容也有了点属于青年的温润与俊雅气。

      粼粼日光那样清透,将他眉目都晕得像在发亮。
      原来他的眼珠这么浅。江疾仔细地盯着他双眸——反正江简宁正自顾自与旁人说话,只将他当做空气,顾他不得。

      那边江简宁还在说话:“……风好轻、云也好轻,我很久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天空了,有时候一抬眼,却发现天都被遮住了大半,着实是毁了一天的好心情。”

      什么能将天也遮住?乌云么?江疾漫不经心地想:他梦里的这个江简宁怎么疯疯癫癫的,就连说话也没头没脑。

      “真想带你回家去看看。”江简宁俯下身——真奇怪,他居然凭空在一片光秃秃的地上摘下了一支毛茸茸的狗尾巴草。
      “真想养只小狗……它马上就要枯了,但小狗的尾巴是不会变得干巴巴的。”

      “你……”江疾开口,他嘴唇早被风吹得裂出了许多细小的伤口,可声音却没有半分干涩,依然是清亮的:“你是来带我出去的吗?”
      他本未做期盼有什么回应,毕竟江简宁就像一幕皮影戏一样,甚至连个影子都没有。
      但江简宁却倏忽转头看向他,那目光专注又温柔,好似眼里只有他一个人一般。

      “是呀。”他将那支狗尾巴草递给江疾:“江南好,风景旧曾谙。你知道最后一句是怎么背的吗?”

      其实江疾并不会背诗书,只是这组词有一套风靡京城的曲谱,他常常能听见姨娘哼这几句,于是也就会了。
      他看着江简宁,眼珠一转不转、黑漆漆的:“何日更重游?”

      “是早晚复相逢呀。”江简宁笑起来,将狗尾巴草塞给江疾:“背成这样,先生可是要打你手板儿的。”
      “你要好好念书,这样往后呢,才能当高官。”

      江疾握着那株没多一会儿就垂了脑袋的狗尾巴草,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动。梦里这个江简宁多么合他心意,不刻薄、也不难琢磨,真好似个温柔的兄长一样。
      如果可以,他倒是有点想拿这个江简宁去换掉外面那个讨厌的。

      不过想想,这才是真的痴人说梦罢。

      江简宁把狗尾巴草递给他后便不再说话,江疾也不开口去唤他。江简宁走呀走呀、上了一艘小舟;小舟摇摇晃晃,影子越来越小,后来就不见了。

      只有江疾还站在原地,握着那根狗尾巴草出神。

      *

      江疾躺在软榻上,眼珠抽搐一般飞速转动,两个太医看顾他,用手背去蹚他的额头,使唤药童为他更换敷额头的湿布巾。

      可江疾却猛地睁开了一只眼——先开始那瞳仁是大张的,转而又缩得极细,在眼眶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回放到常态大小。
      随即另一只眼睛也跟着睁开了,江疾嘴唇微微动了动:“既……昂……”

      太医一喜,连忙去搭他的脉搏,另一个太医则俯耳过去,想听清他在说什么:“二公子?”
      “……。”他吐字还不甚清晰,只能勉强听出那么几个模糊的音节:“……”

      “二公子倒是不必担忧,您腿伤不要紧,又没有伤到筋骨。只是昏睡得太久,烧得有些渴症,”太医替他用银匙润了润嘴唇,“用些上好的补药修养几个月便好了。”

      江疾扯了扯嘴角,好似又撕裂了干枯纠结的死皮,腥咸味一下便涌了上来——其实他也只是想问问江简宁怎么样了。

      不过回头想想,世子爷怎样当然不必他来操心,他还能好端端在这儿躺着就该烧高香,竟还有余闲来操心别人。
      真是不记打。

      他在一众医官们“哎哎”的惊叫声中挣扎着起身,翻开被褥检查了一下那条伤腿。太医不知给他涂了什么药,他这腿又钝又重,行动也不自如,难受得很。
      江疾将那条裹得严严实实的腿摆在榻边,又看向太医、拿眼神逼问,想要个说法。

      太医笑呵呵地解答道:“这伤在皮肉,发作时百般地疼,你当时折腾不休,便给涂了些麻沸散阵痛。不过这东西不可常用,既然你已经醒了,且有受的了。”

      江疾这才放心下来——他生怕他捡回一条命,却变成了个瘸子,这可比死了还叫他难受些。
      本来江简宁便已经在他抓不着的地方了,若是再瘸了一条腿,就更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追得着他了。

      江疾看起来是坐着发呆,实则是在支棱着耳朵听外面墙根底下两个小药童闲聊。那药味儿伴着柴火味一并从欠的缝儿里涌来,糊呛糊呛的。
      不过肯定也要比当初被江简宁作弄时叫他喝的那玩意儿好闻多了。

      “你说都是在世子院里的,怎么我们运气就这么差呢?”一个稚嫩一点的声音问道:“那么多人,单单抽中了我们两个来伺候他。”
      “唉,别提了,定然是那天出门踩了狗屎。”另一个小童道,“若是没抽了来,我们今日也不必在这干活,早跟着世子一起出门玩儿了呢!”

      “是呀!世子昨儿还带着柳公子去望春楼听书去呢……真想也跟着去听一听。”
      “唉,谁叫他一下昏睡了三天呢……不过要说兄弟,肯定是他和咱们世子更亲些,之前咱们世子不还拿私库给他修缮院子么?现在怎么又闹成了这样?”
      “他怎么连讨世子欢心都不会的?”

      “那谁知道……但主子无能奴才也要跟着受辱,知惆和总管顶嘴被发卖了,不会往后就要我们跟着他了吧?”
      “你盼点好的!”另一个小童急忙去捂他的嘴:“我可不想这么稀里糊涂跟他一辈子……不过听停淮哥哥说,等他好了就让他自己去集上再挑个杂役使唤,也不知是真假。”

      江疾皱了皱眉——他以为醒来不见知惆,概因江简宁把知惆打发去了姨娘那儿而已。却没想到趁着他昏迷这段时间,知惆竟已被直接发卖出府了。

      他倒并不是为知惆惋惜,只是他与知惆已有了好一段过往,彼此也算勉强可以托付,如今知惆没了,又叫他去哪里再去寻一个可尽心使唤的呢?
      仿若是他盖房子的龙骨已搭得七七八八,却突然被一场风雨吹成了满地残骸。

      江疾先头就疑心是江简宁动的手,可听旁人的形容,江简宁这段时间过得快活至极,兴许根本没功夫注意这小事儿。
      他自己端着一盏白水润喉,另一只空闲的手指尖便不自觉扣了扣床板。在一旁誊写诊词的太医看了他一眼,落下最后一笔:“二公子醒了这样的好事,怎么能不差人去禀告侯爷与夫人一声呢?”

      江疾噙着那汪水滋润干裂的嘴唇,不能够说话。不过其实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说什么呢?
      反正他左思右想,偌大的侯府竟叫他没想出一个愿意听这消息的人来。
      不过转念又一想,虽自讨没趣,但能给人添个堵,倒也还算不亏?

      “你说得对。”他前几个字还是断断续续的,不过很快熬过那段刀剌嗓子的痛苦以后,江疾讲话也顺畅了起来:“是得说一声。”
      他攒了口气,提声道:“来人!”

      他听见窗子底下有人站了起来,而后嗵嗵嗵几声,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公子有何吩咐?”
      江疾打量了一下这张平平淡淡的脸,心说你有什么可担心,我定是不会留你在身边做事。嘴上却又吩咐道:“你去和世子说一声,就说我醒了。”

      那小童本就不太讨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相:“可是,世子现在并不在府里呀。”

      江简宁眯着眼:“那他在哪?”
      其实他早就有了预断,也大概知道小童要回他什么。不过还是不甘心,要亲耳听到才认数。

      小孩眨了眨眼:“世子和柳公子一道出门玩,大概还是要晚食才能回来了。”

      ……柳公子。
      江疾终于把那“表哥”给对上了号。他嗤笑一声心想,这算哪门子的表哥?

      他怎么不知道侯府居然已经落魄成这副德性,什么边脸货都能上门攀个亲戚;一个姨娘家的孩子,竟也能堂而皇之受下侯府世子一声“表哥”?
      非但是他柳昭拎不清,江家更是拎不清……传出去也真不怕引人发笑。

      江疾压下那莫名其妙的哂笑,充傻问道:“哦……世子是什么时候醒的?可有受什么旁的伤?”
      “世子很好,”小童一五一十地答了:“当天便醒了,精气神儿也很足,没什么大碍。”

      他可真好命。江疾想,原来造化如何,并不能只看一时。当时他以为江简宁必定活不成了,实是怀着孤注一掷的心要搏一条生路来的。
      谁成想老天都这么帮他,落在那等险地也能化险为夷,反而是他担惊受怕了一夜,白费那么多功夫、又搭进去一条腿。

      江疾摸了摸自己那伤处,许是药效过了,他渐渐也尝出了一点痛意来,有点像有人在拿石头砸他,但并不是不能忍受。
      反正他一向能忍,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那小童见江疾不说话,立时僵在了原地,江疾晾了他一会儿,才说道:“那等世子回来得空后,我亲自去探望世子吧。”
      小童连忙出去,没多只会儿,另一位太医也借口配药出去了。

      人刚一走,剩下的那位太医便往这边探了探目光。他看江疾神色若有所思,开口提道:“你若有哪里不舒服,尽可告诉我,我是侯爷派来的,一定会尽心医治你的。”

      江疾瞥他一眼,不明白他说这个是做什么。是谁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反正不是他的人,那便不可尽信。

      那太医手上写着诊词,却轻轻叹了口气,状似不经意般道:“你当时和世子一道等着就好了,最多吃点风,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个地步。”
      “听老夫一句劝,你是个不受宠的庶子,凡事冒什么风头?只需消停地等在世子身后,该轮到你的自然也就轮到你了。”

      他有几条命,敢如此正大光明地在侯府里当着公子的面儿搬弄这个是非?
      江疾总觉得他这话意有所指,脑子里灵光一闪而过,但又太快了,抓不着。

      他看着这老太医,老太医也坦然叫他打量,随即却又站起身来,将一张折得规规矩矩的小纸块递进了江疾手里。
      他凑过来合上窗子,压低声音道:“先说好,我只是看你可怜,在这侯府里孤身一人、四面楚歌。这是老夫在外边的诊堂位置,往后你一时有个头疼脑热的急病救护不得,可让人来这儿找我。”

      江疾与他对视,叫目光里写满了浅薄的狐疑。那老太医不以为忤,又道:“你也不必心存侥幸,老夫不是善人,做这麻烦事,需在诊金上偿回来。”
      “不到紧要关头,不要找我,”老太医隔着那张纸块暗示性地按了按江疾的掌心:“老夫的诊金,你也不定付得起。”

      江疾维持着那个姿势了一会儿,直到老太医将手缩了回去,他才收拢掌心,握住那小纸条。
      反正他生性多疑,这种毛遂自荐的活儿叫他来看,必然横竖都写着阴谋。

      图财都好说,怕只怕他不仅图财,还有别的更大图谋;可这老太医看着又过于坦荡,将贪婪写在了脸上——江疾的确知道有些家族里的庶子女为了防着主母打压,都会备着一条别的路子,防着那连命都保不住的最差设想。

      他也不知道这条送上门的路,往后要载他回人间、还是送他下阴曹地府。
      江疾有心再多打探打探,所以刻意露出来了个乖巧的笑脸,可惜这老东西嘴严得紧,当着别人的面装得一副医者仁心的好嘴脸,甚至仿佛换了个人,谨慎又冷漠,连目光都不再与他对视了。

      这屋子又不是江疾的,他不知还能将纸条藏在哪,只好借口休息缩回被子里,背着人偷偷展开记下来,又扔进炭盆里烧成了灰才放心。

      他闲着无事,只好寄期盼于江简宁回来能给他添一份堵。

      可惜到了晚食点了,江疾差人去问,江简宁刚回来,在忙;
      到了就寝的时间了,江疾再差人去问,江简宁已经睡下了;
      等第二日早上,江疾再再差人去问,又说江简宁带着他那不入流的“表哥”赴什么洗尘宴去了。

      江疾坐了起来——他终于意识到,江简宁可能……
      只是不想见他。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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