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兄弟，不如谈个恋爱》鸣白白

4、第 4 章

　　这一夜注定不太平。

　　办实事的警察、医生，看热闹的村民围住了那间小小的平房。承诺站在一旁简单录了口供，沈辉双手铐着手铐被警察带出来，他浑身伤得很严重，在经过承诺时突然停下，露出一个十分阴森狰狞的笑：“你给我等着，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承诺冷着脸：“我等着，看你能活到什么时候。”

　　这边的手续办完，承诺马上过去医疗区守着沈长忻。他站在棚外，耳边扣着手机，“大伯，您朋友多，就帮帮我吧。”

　　“胡闹！”大伯因为半夜被吵醒已经很不满了，听了他的所求之后更是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你才二十岁，领养什么孩子，你问过你爸没有，他能同意吗？”

　　“他会同意的。”承诺回头看了眼沈长忻，他没什么大碍，头上裹着纱布，无力得望着某处发呆。

　　俩人谈了二十分钟才收了线，承诺又拨通了父亲的电话，这回倒是通了，“承诺？”

　　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听声音有些熟悉，承诺想了一会，“云姨？”

　　云姨是他爸多年的好友，现在中学教书，承诺问她：“我爸呢？”

　　“你爸.......”云姨像是有难言之隐，嗫喏了半晌，“你爸他昨天因为过劳晕倒了，不过你别担心，已经没事了，我看着他呢。”

　　“怎么不立马通知我？”承诺顿时紧张起来，难怪电话无人接听。

　　“你爸怕你担心，不让说。”

　　承诺收了线，觉得太阳穴疼得发涨、精疲力尽。

　　屋漏偏逢连夜雨，但事情总得解决。他长吁一口气，将情绪往下压，觉得平静下来以后才走近沈长忻。

　　只见沈长忻面如死灰，有种接近麻木的冷静。承诺在床边坐下，“我有急事得回去，跟我一起走吧。”

　　沈长忻一动不动，毫无反应。他身上的棉服沾了血迹，被脱下来搭在了床头。

　　承诺轻轻握住他的手，冰凉从指尖连到心底，“仝州特别美，我上次没有跟你说完，你亲自去看一看，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沈长忻黑沉沉的眼珠转了转，示意他去自己棉服兜里掏东西，承诺摸到一包用纸包起来的粉末，“这是什么？”

　　“老鼠药，”沈长忻漂亮的嘴唇一张一合，平静地吐出几个字，“你猜我准备用它来干嘛？”

　　承诺眼里闪过一丝惊恐，他啪地一下把那包东西丢在地上，像丢一块烫手山芋。

　　沈长忻突然扯了下嘴角，笑容里有些悲凉的味道，“就差一步，为什么死的不是他，我妈妈已经够苦的了，还是说死了对她其实也是种解脱。”

　　“你不要对我这么好，我们不是一路人。你们都是光鲜的城里人，而我要么弄死别人、要么被别人弄死、要么，”沈长忻绝望地捂住脸，泪水决堤，“生不如死。”

　　承诺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心里堵得就差吐出来了。是多刻骨的痛苦才让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去走极端、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应该活活打死沈辉，像他这样的社会毒瘤死了简直就是大快人心的事。

　　沈长忻和李梦什么都没有做错，却一个清醒得承受悲痛，一个糊涂得失去生命。

　　承诺抱住沈长忻，轻轻抚摸他细软的头发，“你没有错，你在为自己的人生争取，你在抗争，你是好样的。不过我们不应该用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你应该强大自己，用真正有力的武器去捍卫自己。”

　　“走出这里，去学习，去看看世界，”承诺的声音有种蛊惑人心的魅力，“学会怎么保护自己，还有对你重要的人。”

　　在很多年以后，沈长忻始终记得这一天，所有的痛苦与屈辱都好像在这一天走到了尽头，他好像终于撕开乌云，窥见了一点点背后的阳光，那感觉真是棒极了，新奇又令人着迷，他不知不觉间陷了进去，与那道光相关的一切都成为他此生所求。

　　承诺带着沈长忻马不停蹄收拾好东西，跟带队老师打声招呼以后，打听了客车司机的住所。

　　承诺把人从床上拽起来，“师傅，有急事。立马送我去汾舟市。”

　　“说好了只跑两趟，送什么送。”司机师傅眯着眼不满道。

　　承诺简单粗暴地掏出几张红色钞票扔给他，直起身催促，“快点快点，我在楼下等你。”

　　为了防止疲劳驾驶，承诺把随身带着的速溶咖啡给他冲了一杯。司机师傅开车风格依旧十分狂野，他喝了口咖啡后嘟囔道，“什么玩意儿，苦拉吧唧的。”

　　客车在山路间风驰电掣地行驶，承诺望着窗外的夜色，随着汽车的颠簸，眼前的景象扭曲、模糊了起来。

　　像做梦一样，他心想。

　　地狱般的情境在脑海中闪现，小洋在火海中撕心裂肺的哭喊与此时重叠。

　　两张肖似的脸混杂在一起，扭曲成抽象的片段，纷纷扬扬化作虚无。

　　承诺终于不再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不论是为了什么，他都清楚自己无法脱身、无法置之不理。

　　恍惚间，他有种时间倒流的错觉，巨大的不真实感扑拥而来。

　　承诺痛恨自己的懦弱、任性，最终导致弟弟葬身火海。他再也没有机会在阳光下去跑、去跳；不能享受春风、冬雪；不能拥有最平常的喜怒哀乐。

　　他早已化作了肃冷的、轻飘飘的骨灰，而自己却完好无损地活着。

　　这件事永远是承诺心中的死结，他曾多少次徒劳地祷告能再来一次，现如今身旁的沈长忻就像是老天派来的，终于圆了他的梦。

　　到达汾舟市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折腾了一夜，承诺浑身又麻又酸。

　　他推开房门，云姨正往餐桌上摆早餐,承欣弘的精神不错，接过白粥吃起来，他挑眼张望道，“你怎么抱着个小孩？”

　　沈长忻睡得正熟，胸前微弱但稳定地起伏着，承诺直截了当地把他的脸亮给承欣弘看，“老爸，要有心理准备。”

　　承欣弘扫了一眼，手一抖，汤匙定啷一声跌入碗中。

　　承诺看着他见了鬼一样的表情，跟自己想象中差不多，“别慌，你听我说。”

　　云姨识趣地走开了，留俩父子独处。承诺将来龙去脉讲清之后，除了口渴没别的感觉

　　他已经惊讶、疯狂过了，剩下的只有平静与面对。

　　“好啊，”承欣弘背倚在靠枕，怔怔地感叹，“这孩子跟我们太有缘了。”

　　承欣弘今年临近花甲，有学识、有阅历，做了一辈子医生，大大小小的风雨都见识遍了。虽然震惊，但还是很快接受了。

　　“我再说一遍，你搬过来，我好照顾你们。”承欣弘伸出宽厚的手，想摸摸沈长忻。

　　承诺凑上前，“我也再说一遍，我的学业在仝州，您的工作在汾舟，我们谁都走不开，我把他带回来的，我就会负责到底。”

　　承欣弘的工作一直非常忙，全国到处飞，各种头衔抱了个满怀，救治了数不清的病人，开了数不清的研讨会。

　　可老话说忠孝两难全一点也不假，承诺今年二十岁，俩父子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估计不到五年。在承诺小时候还跟着大伯在大院里住了好几年，后来大伯工作调动，他又跟着外公待了几个月，总之是到处飘。

　　而那间承载了他们一家四口所有回忆的老房子，父子俩都很默契地没有再回去了。

　　承欣弘用食指小心翼翼地刮了刮沈长忻的鼻尖，怕吵醒他，很快便收回手，冲着承诺脸一横，“你怎么兼顾啊，你一个学生。”

　　“我大三了，可以申请走读，家里离学校不远，早上起早点，都来得及。”

　　“我觉得还是.......”

　　承诺打断他，不容置喙道：“爸，我决定好了，您甭担心，我能照顾好他。”

　　承欣弘不悦地皱起眉，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妥协了，“臭小子，你自己就不用人照顾？”

　　“我？”承诺笑了笑，左侧脸颊的酒窝凹了下去，“我还有您嘛，再给我打点钱吧，我也没养过孩子，估计挺费钱。”

　　他掏出手机划拉两下，话锋一转：“爸，你看这云姨跟前跟后的照顾你，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疯孩子，说什么呢，”承欣弘瞪他一眼，“你云姨那口子去得也早，我们都是同乡，在这边离得也近，互相照顾一下。”

　　承诺装着开玩笑的口吻故意激他，“这样啊，我还以为我妈走了七八年，你这就动了另娶的心思呢。”

　　其实于理来说，他不应该阻止父亲找个老伴，但是于情，他有些难以接受。

　　“混小子，再胡说老子抽你，”承欣弘抬手就要打，“你妈当年为了跟我，和家里断了关系，我和你外公到现在关系也没缓和，再加上你妈妈……去世以后，你外公更是恨我。”

　　承诺外公柯永在香港也算是有名有势，那个年代做生意多少黑的白的都沾点才能站得稳。

　　当年他妈妈柯姗弋不愿意走自己父亲铺好的路而是铁了心离开家去内地要学医，甚至几年后说要跟一个大自己十几岁的男人结婚。

　　柯姗弋为了这事跟家里闹得不可开交，更是断了关系。

　　承欣弘想起了很多事，目光中装了太多情绪。他知道自己对家庭有巨大的疏忽，“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妈，也对不起小洋。”

　　承诺的后背一下子绷直了，他扯了扯嘴角，“爸，事情都过去了。”

　　那些事情又重又痛，承诺实在是不想再提起。可当着父亲的面，他还是要稳定住情绪。

　　从病房出来，承诺轻松的神态瞬间退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无奈与疲惫。

　　他握了握拳头，像是无声给自己打气，扯出一个十分勉强、比哭还难看的笑。

　　总要向前看的。他再一次安慰自己，类似的说辞在过去的岁月长河中早已滚瓜烂熟。

　　谁不是在挣扎着一点点变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