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倾听》林呓

12、第八节 Part 1

　　夜晚的城市再一次拉上了她深沉的帷幕，这座舞台一下变得空旷变得安静了。
　　广播电台的播音间里也是一样的安静，然而这里并不是阒然无声。方雨霏柔和的声音在这间小小的房间里飘荡着，反而更加增添了夜的寂静。她喜欢这种只有一盏孤灯相伴的感觉，因为这里有她最真实的自我，她可以尽情吐露心声，不是对着冰冷的机器，而是对着分散于城市中各个角落里那许许多多难以入睡的听众。这是电台一天当中最后一个直播节目，除她之外也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坚守在各自的岗位，但方雨霏并不感到孤单，相反地，她越来越有点喜欢留守到最后的那种感觉。看着时钟将旧的一日轻轻地翻过，似乎它能把曾经遇到的所有不快也一并带走；等候着新的一天不知不觉地到来，就又会有新的期许如影随形。况且，她并不真正地孤单，因为时不时会有听众通过热线与她交谈，谈他们各自的感情故事。方雨霏觉得，这夜色或许真的有什么魔力，能够让人们卸去白天里的各种假面，能够穿透平时无比坚强的心理防线，还原每个人的本来面目。
　　现在已经接近12点了，耳机里一段舒缓的音乐渐渐淡出。
　　“不知道刚才这首歌曲对依然守候在收音机旁的你是否有所触动？这里是**广播电台调频112.1兆赫 ，由方雨霏主持的情感互动节目‘午夜倾听’。现在是11点50分，让我们接进最后一位听众朋友的电话。”
　　导播接进电话。
　　“喂，你好，我是主持人方雨霏。”方雨霏主动对这个陌生的朋友打着招呼。
　　“……喂……，你好主持人，”电话的那一头声音似乎很犹豫，还有些不清晰。
　　和大多数打进热线的听众一样，一开始总会有些拘谨。方雨霏自然很理解，普通人总是很难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刚一接触就滔滔不绝的。善于引导听众的情绪正是主持人的基本素质。
　　“你好，很高兴这个时候你还在收听我们的节目，我想一定有什么事情让你睡不着吧。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起聊聊，就像和朋友在一起。既然你已经打电话进来，那就说明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方雨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很随和。听得出来，这是一个年轻女人，年龄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大吧。和这样的听众交流总是会让她感觉距离很近。
　　“嗯……”犹豫了片刻，热线那头的声音清晰起来，“其实，我一直都把你当成一个朋友的。我经常听这个节目，以前也打过电话进来，不过都过了好久了，你可能都不记得我了。”
　　的确是这样。曾经有这么多的听众向她寻求过意见和帮助，除了那些极其特别的情况让她久久不能忘怀，方雨霏自然无法记得每一个声音。不过她有办法让那些已经沉下去的故事再次浮出水面。
　　“原来我们是老朋友了，那就更有的说了，不是吗？听老朋友讲故事就好想是在读一本长篇小说一样，每次读到新的段落时就会有更多的回忆和更强烈的期待。好吧，快跟我说说你现在的状况吧。”
　　“故事讲到哪儿了？让我想想……”女人的情绪像是陷入到某个别样的时空中，似是在努力回忆着一个儿时听到的老故事，要说给睡前的孩子听一样。
　　方雨霏心想，她不会是要给我讲一个小美人鱼的故事吧！
　　“嗯，还是从头说起吧。那还真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呢。已经都过去很多年了。”女人的声音显得轻松了许多，看来她还清楚地记得，“现在一回想起来，总觉得是那么的甜蜜，那么的让人怀念。唉，真希望有人可以和我一同分享，可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听我说。”
　　“呵呵，我最喜欢听朋友说起自己的往事了，她的童年、她的初恋。一旦说出来，这些往事就不再仅仅对她一个人有意义了。有时候，和别人一同分享自己的回忆就是一件最好的馈赠。”
　　女人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我的初恋，我的……一个我曾经爱得很深很深的人……”
　　方雨霏知道这不会是一个很轻松的故事。
　　“那还是在我们上大学的时候。从我遇到他起，就开始喜欢上他了。我觉得他是那么的有才华又有激情。而我呢，却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有些害羞的小女生。我寻找着一次又一次的机会希望能够看到他，可是每当他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又总是很紧张，连话都不敢多说，就这么一直偷偷地暗恋着他。现在想起来真觉得有点傻啊。”女人的声音一开始还像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儿，蹒跚着。摇晃着，渐渐地她喜欢上这种感觉，于是一路欢快地小跑起来。
　　“很美好啊，我一直都觉得暗恋是一个人一生里最值得去回味的经历。我虽然没有这样的体验，可我才不会觉得这是一件傻事呢，反而会觉得自己的人生很丰富多彩。”
　　“开始，我没有勇气告诉他，到后来就更没有机会去说什么了。因为那时他喜欢另一个女生，我很失落。可我更没有勇气将这种感情淡忘。所以我只能继续和他保持着距离，表面上还要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我知道，这只不过是一场不会有任何结果的单相思而已，可我还是放任着自己去想着他，也许是那时候我太年轻，从来没有感觉到青春的短暂吧。”
　　“就这样直到我们毕业的时候，我本来以为一切也都随着大家各奔东西而彻底结束了。就在最后大家互相告别的几天里，我突然想到应该把我全部的心思都去告诉他，不管会得到什么样的回答，我只想对他说再见，对我的大学时代说再见。然而那时他已经离开了，我没有办法，只能把自己的日记寄给他，只是让他知道，其余的什么也没有去想。可谁知就在这最后的时刻，我竟然又看到了他，就在我的面前，而且这一次他是来找我的。原来，他也一直都很喜欢我的，只是和我一样没有勇气去袒露自己的感情，那个所谓的女朋友其实是一场误会。当他看到了我写的日记，就立刻赶回了学校，只为了能够见到我……”女人的声音飘忽而悠远，但你依然可以感受到她逐渐加快的心跳。
　　“真是不可思议啊！居然是这么浪漫的故事，像个爱情童话啊。我还以为这些只能发生在电影或小说里呢!”方雨霏睁大了眼睛，仿佛这一切就在她眼前一幕幕地展现着，她要更加仔细地看清楚每个细节。
　　“小说？”女人恍惚的思绪好像出现了一丝扰动。
　　“人生真的很奇妙啊！这可是我遇到和听到过的最美好的初恋了。难怪你这么刻骨铭心。后来又怎么样了？”方雨霏还在品味着她脑海里想象出来的幸福感觉，就好像遇到了一本爱不释手的小说一样，急切地想要知道故事的结局。
　　“我们在一起了。我终于如愿以偿了，那种感觉……真的好像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对此，方雨霏非常诚恳地点头表示同意，可惜对方看不到）。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离开我呢？”
　　女人伤心困惑的情绪一下从麦克里渗透出来，弥漫在整个直播间里。方雨霏也感了到心底里涌上来的惊异与失望之情。“怎么，你们分手了吗？为什么会这样的？”
　　电话里暂时的沉默，继而那个声音淡淡地响起，这是一种因为绝望而淡然的感觉。“他不见了，消失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什么时候。他不想再和我在一起，就这么静悄悄地离去了，我找不到他去了哪里。再也找不到了……”
　　“没有道理啊！你是说他失踪了？”方雨霏很是震惊，难道真的会有人人间蒸发？
　　“我不知道！你不要再问我了，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女人很敏感地抗拒着这个话题，好像再深入探究下去她会崩溃一样。
　　“我很抱歉刚才让你感到不快。”方雨霏知道自己一定是触碰到了她的痛处。很多人都会自觉不自觉地对揭开旧伤疤采取回避措施，这也是人之常情。看来她需要小心应对。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你现在怎么样啊？”
　　“两年？还是三年？我记不清了。也许要更久吧。我都已经习惯了，大概是麻木了吧。”女人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
　　“希望今晚我们的谈话不会因为让你想起这些往事而使你感到难过。”方雨霏曾经无数次地面对过黯然神伤的听众，虽然这是敞开心扉的必由之路，但她总是会对于这种情况的出现多少有些愧疚。对于这个女人，她很清楚一次失败的初恋对她的一生会有怎样的影响。不管日后的生活如何，曾经的那对爱的第一次体验永远都不会在心中湮灭。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只不过她现在成熟了，理智了，懂得如何珍藏过去的记忆，懂得如何让昔日的欢乐或痛苦永远都如同相框里的旧相片一样，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可耳畔这个正在倾诉的女人似乎自己也被困在相框里了。
　　“没关系，我很想和你说说这些的。这些天来，它们在心里憋闷得实在太紧了，我觉得我都快要发疯了！”
　　“能够说出自己的心事总归是件好事。我也很感谢你这么信任我。可是……”方雨霏听出了一点古怪，“我有点不明白了，既然都过去这么久了，而你又说你已经习惯了，可为什么你现在又会觉得这么困惑呢？我听得出来，实际上你并没有习惯他的离去，你还在想着他，想着那些事情，只是你不愿承认罢了。难道不是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过去的事情。是它们找到了我，并且一直纠缠着我。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它们就会出现在脑子里。我越想摆脱，反而记得越清楚。”女人的声音很飘忽很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