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之上》姜ang

6、第 6 章

　　上午十点左右，广播里又响起茹词那感情丰沛的声音。
　　他和舰上的人们道声：“上午好”，随即又是长达四十分钟的巴拉巴拉。
　　铺垫了那么长时间，他才缓缓地道：“现在新光号位于俄罗斯西西伯利亚平原境内，途中并未发现任何生命迹象，温度已攀升至五百二十七摄氏度，两小时内会发生改变，已趋于稳定。”

　　西西伯利亚平原是亚洲第一大平原，世界第三大平原。

　　当人们听到“平原”这个词时，也是下意识地去看外面，房间里没在窗户边上的也跑到边上去看，在意料之中的令人失望，仍旧一片汪洋。
　　也是，珠穆朗拉玛峰都被淹了，更何况平原呢？

　　广播里突然响起滋啦滋啦的刺耳电流声，茹词的声音成了卡节奏的电子音，弄的人们发笑，笑的同时心里又发慌。
　　大音响里传来一声“咚”的巨响，巨舰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抱歉啊各位，刚刚不小心压到麦了，见谅见谅。”
　　尖叫声渐渐平息，受到惊吓的人们低声咒骂，茹词的声音有些异样，人们或许没注意到，或许是当成搞事情后的尴尬。
　　广播后来停住一会儿，良久才又继续叨叨，大体就是要为未来的生活，做好充足的准备，在今天上午十二点之前上报个人资料，下午进行明确分工，从明天开始新的生活。

　　……

　　中舱三层，会议室。
　　发量极其稀疏的魏壬脸色阴沉：“我不同意。”
　　坐在他对面椅子上的老妇人也沉着脸，顶着乱糟糟的花白色鸡窝头：“他们有资格知道现状，他们是人类的一分子。”
　　茹词摸着鼻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嗫嚅道：“嗯，我觉得、我觉得荀院士说的对。”

　　魏壬身后的小助手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儿：“国家都没了，还说什么院士。”
　　还没等别人说什么，魏壬立马低声呵斥一声。
　　“闭上你的嘴。”

　　小助手青着一张脸，不甘地闭上嘴，还翻了个白眼儿。

　　主座上的钟寅张开嘴，慢腾腾地说道：“火气别这么大，天本来就热。”
　　荀兰放下手中的碳素笔，“新光号上的隔离材料起不了太久作用，终究会知道的，不应该瞒着他们。到时候拖的一久，等他们知道的时候只会引起更大的怨怼。”
　　茹词附和一声：“是！荀院士说的有理。”

　　魏壬掀起上眼皮，瞥一眼他，他立马噤声，讪讪地低下头扣起手指。
　　“那也不能现在说，明天的分工结果一出来，多的是不满。再叠加这件事，结果可想而知。”魏壬说的十分严肃：“想必大家也都清楚，一加一，有时候也会大于二。”

　　荀兰这次没再出声反对，而是陷入了沉思，会议室里静了一阵儿，响起她妥协的声音：“那准备什么时候公布？据最新的实验推测，我们的新型材料顶多再隔离半个月，太阳活动太剧烈了，完全在我们的计划之外，在加强隔离的同时，必须尽快调整计划。”

　　“等分工一事彻底安定下来，向他们展示最新的技术成果，再趁机宣告这件事，也能让这些人不那么心慌，容易接受。”这次是钟寅说的。
　　茹词第一个叫好：“说的太对了，不愧是钟先生，钟先生太厉害了。”
　　钟寅瞅他一眼，嗐，差点把这玩意儿给忘了。
　　“如果没有什么异议的话，这件事就这样。然后茹词在今晚七点前，交到我那儿一份儿观察报告。”

　　“啊！？”茹词张大嘴，下意识地嗷一嗓子：“为啥？”
　　钟寅吐出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你闲。”
　　“好了，没有异议的话，就这样。”

　　“散会。”

　　钟寅率先离座，一打开门，看见有人从楼梯处在往这边走，正巧对上了眼神儿，钟寅向来人颔首示意，接着目不斜视地离开了。青年立在一侧，等到最后一个出来的茹词。
　　“茹词先生。”

　　他表情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想掩饰什么，“……小胡，是吧？”
　　小胡：“是。”
　　茹词又咳嗽一声：“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胡安璟微笑一下：“刚到。”
　　嗯，差不多五分钟前刚到。

　　说话的同时，脑海里闪现出五分钟前来到门口，两分钟前又退回去几步路，然后又走过来的情景，也不知道这安没安监控，胡安璟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着。
　　茹词好像松了一口气，往对门儿走去。“来，过来，我给你说啊。咱们国家就缺你这样的人才，特别是咱们科研院，缺的很，院儿里呀……”
　　他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坐到摇椅上，刚拿起茶杯，忽然反应过来：“那个、抱歉啊，习惯了。以前科研院条件艰苦，找不到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得跑外面特地去招揽。”

　　“我看了你这交上来的资料，毕业于科技大，着实是个人才呀。要是真还是以前，我肯定得把你给骗进去。”他唉了一声：“不过也没事儿，现在仍然可以为人类做出卓越的贡献，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胡安璟礼貌微笑着，这时有人敲门，茹词扯着嗓门喊了一声：“进！”
　　又转过头冲他笑：“这门隔音太好，这也是名技术型人才，叫什么时明。”

　　门打开。

　　走进来一个青年，黑衬衣，黑裤子，黑袜子，黑鞋子，从头黑到尾。脸白，脖子白，手白，脚踝白，又从头白到脚，表情冷的结冰。
　　胡安璟暗暗挑眉，哟，人型造冰机，穿的跟斑马似的。
　　茹词笑着叫他：“时明来了，来，坐，你也坐。”后面那声是冲着胡安璟喊的。

　　两个人在桌子前的小沙发上坐下，肩并着肩，坐着两个大男人，沙发多少显得有些窄。
　　胡安璟不自在地乱动几下，往另一侧缩了缩身子。
　　摇椅上的人慢条斯理地啜口茶水：“今天呐，喊你们两位来呀，是看中你们的技术，你们的才华。这一场灾难，别说是人才，就连人都没几个了。”
　　“而像两位这样的，咱就说哪怕是放在末日以前，那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到现在，那更是珍稀动物，哦不，珍稀人类哈！”

　　珍惜人类：“……”

　　他这次很快转入正题，拿着老先生专属小茶杯吹吹烟：“别的也不多说了，是这样的，我们衷心的希望两位可以加入新光号科研小组，为人类的生存与发展也贡献一份力量。”
　　“当然，我们会给予两位我们所能给的最好待遇，也会特别关心和注意两位的亲朋好友。”

　　这种情况……
　　不能不答应，必须得答应，无论如何都得答应啊。
　　那么好的条件！

　　茹词笑着抬眼看向两人，缓缓问道：“那么，你们愿意加入吗？”

　　胡安璟微笑：“自然，我的荣幸。”
　　时明冷着脸，像是根本想也没想，早就决定好了，又或者是根本不在意，“嗯。”

　　茹词闻言放下茶杯，开心地一拍手：“那真是太好了，我谨代表新光号科研小组欢迎两位的加入。”
　　两个人坐在会议室里又听了会儿经，出了门儿，两个人并排走着，胡安璟昂首走着，双手插兜，感觉浑身不自在。
　　他余光里瞅见时明撕开一个糖，塞在嘴里。
　　胡安璟眼神顿了顿，转头眯起眼去看糖皮的包装，时明以为他要吃，迟疑地从口袋里又掏出一个递给他。
　　胡安璟眼神锁在包装皮上，稍稍犹豫一下，伸手接过来，轻轻吐出两个字：“谢谢。”

　　人型造冰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皱眉，又加大了功率，造的冰更多了，大步迈出去。
　　胡安璟手里拿着糖，僵在原地，神情莫名。

　　这颗糖和包鹄给的糖口味相同，都是草莓味的，夹心软糖，只是包装皮不一样。
　　包鹄给的那颗是粉红色不透明包装，印着个草莓图案。这颗是透明塑料外皮，折出七彩的光，两侧拧出贝壳形，中间印着三个字——“草莓味”，下面有行小字儿，津市七彩鹤糖果食品有限公司。

　　胡安璟常年穿一种模样的外套，春夏秋冬，寒冬酷暑，不怕冷不怕热不怕死地总穿着。
　　衣柜里放了七八件，长得都一模一样，只不过新旧不一。
　　模样一样，所以外套里都有个内兜，而他穿在身上那件外套，内兜里肯定装着个口罩，包着糖。
　　换一个外套就把糖掏出来，再装进去，就这样随身携带了六年，过期了四年，化的根本认不出来原来的样子，一塌糊涂的。
　　而最开始的模样，和时明给的这颗糖，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正常人谁一颗普通的糖一藏就是六年啊。
　　可胡安璟不是正常人，这颗糖的意义也不一般。
　　那颗过期四年认不出来的夹心软糖，是盛茗给他的。

　　在那个尚有蝉鸣的夏末秋初，黑口罩少年递给他一个黑色口罩和一颗糖。
　　他那修长白皙的手指间夹着一个草莓味夹心软糖，碎乱的短发浅浅地掩着他的眉毛，从眼睛里看不出他的心情，少年背对着夕阳，面容其实都看不太清。

　　他是一个未成年的神明啊。

　　青稚懵懂，又无所不能。

　　“起来。”他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