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四章 ...
-
要说不怕是不可能的,镇上的人尚且迷信,乡下人就更迷信了,后来樊仁睡着了,他做了个噩梦。
梦里头,他到了沈宅,整个沈宅笼罩在一片幽幽森绿的光里,他看见一个青面獠牙的巨身魔鬼将他青筋暴突的魔爪按在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人头上,中年男人立时暴毙,那魔爪接着划出一团烟雾,洒向两个衣着华贵的女人,那两个女人便撕扯开来,同时抓起刀刺进了对方腹部,魔爪再伸向几个衣着华贵的大孩子、小孩子,用长指甲勾住他们的衣服,几个手指一捏,那些孩子互相碰撞在一起,变成了一团团肉泥。
那魔鬼吹了一口气,两个青色身体透明的小妖怪便弹了出去,樊仁跟着那小妖怪去看,正是礼佛室,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跪在蒲团上,小妖怪却不怕佛,他们坐在女人的两边肩膀上,吃着佛前供品,叽叽喳喳,说说笑笑,女人想站起来,又被压得跪了下去,等佛前供品吃完,女人整个人像被吸干了,成了一具干瘪的尸体。
那魔鬼猛地出现在樊仁面前,吓得樊仁跌坐在地,一团青烟腾起,魔鬼转眼间就变成了沈家小少爷的模样,阴邪的笑着说道,“是你先招惹我的,就别想逃出我的掌心。”
说着,一双魔爪伸向樊仁的胸口,掏出了一颗热腾腾的心。
不不不,我还不能死,我还有父母、妹妹要照顾,樊仁一阵心悸,吓得惊叫坐起,幸好他住的破柴房离主人房有些距离,没有吵醒其他人。他看看天色,天还没亮,可他也睡不着了,就起身,顶着吓得青绿的一张脸,去远一点的空地上砍柴,接着做每天该做的工夫,烧水给主人家洗脸。
一连着一个周,樊仁都吓得躲在车行不肯出去,连吃食都是每日托阿松拉车顺道送去给自己的父母、妹妹,阿松笑话他,“不是吧,你胆子这么小,沈家的故事把你吓成这样?”
阿松又说,“你不用这么紧张,你只要躲着那个小少爷就行了。大叔、婶子还有大妹子都盼着你能回去一趟,我老是骗他们你很忙,也不是办法。”
爹娘和妹妹安顿好了,樊仁倒也不担心,便不急着回去看他们,可每到忙完一天的活,该歇息了,樊仁又会拿出那烫手的银票,纠结着,他说好了会去看沈家小少爷,银票也该还给他。
沈末见樊仁一个周了都没来找他,虽然猜到会是这个结果,心里却不免怅然若失,这臭小子跟其他人也是一个样嘛,没胆怕死,没骨气,没义气,没信用,害我还高看了他一眼。
沈末虽然失望,却也没打算跟樊仁计较,直到这天他出街闲逛,听到不远处有人在谈论他,只听阿松绘声绘色的说道,“我是远远看见过那个沈家小少爷的,长得那叫一个好看,体面又标致,别说沪上镇的大姑娘都喜欢瞅他一眼,我也喜欢瞅,谁不喜欢好看的人呢,虽说他是那什么瘟神,遇见他会倒霉,可他也不至于吃人吧,躲着他点就行了,谁知道我把他家的事跟我们车行的小伙计,就是新来那个阿仁说了,没给他吓尿了,这有七八天了吧,连车行的门都不敢出,白长那大个子,胆子比针眼还小。”
阿松身边围着其他几个车夫,也跟着哈哈大笑,其中一个车夫附和道,“也不出奇,刚从乡下出来,没见过什么世面。”
沈末大大方方地从阿松身后走过去,站到他身旁,笑容可掬地问道,“请问你说那个阿仁,全名是不是叫樊仁啊?”
阿松就见身旁的车夫脸都僵住了,下一秒其他车夫都拉上车一溜烟全跑了,街边的店门也关了,半条街清空了,从房子里探出些人脑袋,隔着半条街站着好多人,都往这边观察,却不敢靠近,阿松猜到了身旁的人是谁,他不敢回头去看,只想立刻逃走,却被沈末两根手指夹住了衣袖。
阿松心道,不能跟他说话,会倒大霉的,衣服被他沾过了,不能要了,幸亏他刚拉了趟活,热的冒汗,把上衫的扣子解开了,只见他胳膊一扬,便光着膀子从上衫里溜了出来,拖着车就跑了。
沈末暗暗记住了印在阿松车上的车行名字“米家车行”,心里却笑这些车夫,胡吹大气,你们还不是吓得要死。
沈末施施然走向米家车行,便瞥见樊仁倒了泔水,提着泔水桶快步溜进了米家车行里,还探头往外左右看看,赶忙将门关死,一副吓破胆的模样。
沈末从来没因为一个人躲着自己而生气过,可他看到樊仁这样,竟失望至极,气的七窍生烟,小结巴,你完了。
深更半夜,一身锦袍长衫的沈末悠闲的坐在米家车行的房顶上,一手提着一个白瓷细嘴小酒壶,一手持着小酒杯,自斟自饮。等樊仁忙完工回来,已经很晚了,不远处,柴房的灯亮了起来,一个人影挪动了两步,灯便又灭了。
沈末将酒壶酒杯随手丢在房顶,就不要了,解开腰间挂着的绸缎袋子,打开袋子,是一袋瞳仁大小的小铁珠。沈末并不想樊仁和自己再有瓜葛,真闹出了人命,可他又气不过,非得教训一下这小结巴不可,他观察过,柴房只在墙壁高处有一个通风小窗口,他捏起一颗铁珠,找好角度,就朝小窗口弹了进去。
里面的人还没来得及呼叫出声,沈末一个接一个的小铁珠已经又弹了进去,这时,才响起第一声“哎哟”,沈末听着这声音不像是小结巴,忙住了手,里面的人接连被打中,又大声叫喊了几声,起身跑出了屋,引来了车行米老板和米太太。
米太太抱怨,“谁啊,大半夜喊这么大声,会吵到孩子们睡觉的!”
跑出屋那人抬起了头,竟是阿松,额头上顶着一个红包,哭诉起来,“老板、太太,要了命了,我白天不小心被那个瘟神小少爷碰了一下,赔了一件衣服不说,晚上睡着觉,就变成这样了”,说着还给米老板、太太展示身上的青一块紫一块。
真是巧了,原来是这个嚼舌根的小子,虽然打错了人,可沈末觉得打了他也不算亏,他挨了打也不冤枉。
米老板问道,“阿松,你怎么在这,你怎么不回自己家去?”
阿松道,“都是阿仁喽,他说要回家去看看,然后办点事,要晚些回来,让我在这睡,帮他开个后门。”
米老板、太太也不关心阿松的哭诉,只说道,“这个阿仁,没点规矩,明天再找他算账,行了,你别再大喊大叫了,不然要你好看。”
原来事不凑巧,那小结巴竟正好不在,改日再教训他,沈末也懒得看戏,翻身轻巧下了屋顶,打道回府了。
沈末快走到沈宅近前的时候,却看到了大门口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沈宅明亮的灯火中,樊仁的身影格外清晰,原来樊仁说要办事,竟是来找他,沈末有些讶异,不是都要吓死了吗,怎么又跑来了?
沈末不动声色的走了过去,睬也不睬樊仁一下,推门就要进去,被樊仁一把拉住了,“你、你生、生气了?”
沈末确实还带着怒气,但也没表露,只瞥眼看他,“嗯?”
樊仁见沈末看他,又想起那晚梦里青面獠牙的魔鬼,哆嗦了一下,却不敢松开他,生怕他不听自己解释就走掉,忙道,“对、对不、起,我、我太、忙了,没、没来、看、看你。”
沈末眯眼笑着看他,“哦?就只是太忙了吗?”
樊仁吞了口口水,十分不好意思,但倒也实诚,“对、对、不起,我知、知道、了你、你的、事,害、害怕……”
沈末笑的更灿烂了,“害怕了?那你还来?”
樊仁想这么好看的小少爷怎么会是魔鬼呢,他定了定神,认真答道,“我我、我答、答应了、你,虽、虽然、很、很怕,但、但是、得、得来。”
只这一句话,触动了沈末,对小结巴来说,也许这只是他直肠直肚直性子,可对于沈末来说,小结巴他害怕过、挣扎过,可他还是有胆量来了,他变得与众不同起来,在沈末心中也多了一分重量,沈末对他的惧怕也就释然了,“行,知道了,既然害怕,以后就别来了。”
樊仁却以为沈末听了他的大实话,更生气了,忙道,“我、我错、了,你、你别、别生、气。”
一个黑影从沈宅旁的小巷闪过,沈末不愿再和樊仁纠缠,柔声道,“你快回去吧”,甩手便进了宅子,关了门。
樊仁那愣头脑子这才想起,还有银票要还,忙去拍门,“十、十一,银、银票、还、还你。”
沈末本想去看看那黑影是何人,被樊仁的一句“十一”顿时又弄得心痒快没了定力,停在了原地,听小结巴叫自己“十一”,他真的开心的冒泡泡,可他还是得硬起心肠,不能跟小结巴有过多的牵扯,真是自己给自己找别扭。
一张银票从门缝里塞了进来,沈末又将银票推了出去,恼火道,“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不收回来,再说被你弄得这么脏,你不喜欢就扔了吧,以后别来找我了。”
樊仁坚定道,“我、我、知道,你、你还、生、生我、的气,我还、还来,到你、你不气、为、为止。”
真是跟这小结巴说不通,沈末想,他爱来就来,反正自己不见他就是了。
樊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本来怕的要死,结果沈家小少爷一生气,什么害怕什么瘟神,他通通一股脑都忘到了九霄云外,只想着小少爷不生气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