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昔何夕》万点轻飏

3、再遇

　　即使这一晚思绪纷杂，睡梦中旧日旧事隐约重演，一觉睡得并不安稳，舒九溪依然准时早起，轻手轻脚收拾完自己后，叼着牛奶拿着面包到了节目组特意开放出来的练舞室，她们公司惯常使用的那一间。

　　一面对着镜子做拉伸，舒九溪一面又在胡乱想着该怎么和庄槿相处。虽然昨天躺在床上已经下定决心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照以前那样对她，但庄槿的态度不明，让她害怕到时候自己过于热情，反倒尴尬。

　　她苦闷地放下手臂，转转脚腕，原地蹦了几下当做发泄。

　　正蹦哒着，身后的门忽然被打开。

　　来人戴着口罩，帽檐也压得有点低，推开门的手里抓着一盒同款牛奶。即使捂得这样严实，但对于舒九溪来说，她的身形依旧是如此熟悉。

　　庄槿算是比较高挑的，看起来弱不禁风，但舒九溪十分清楚那掩映在衣物下的肌肉和力量，她的仪态也可以称得上是教科书般水准，脊背始终挺直着，下颌微微扬起，加上她略显冷淡的眉眼，总是给人不好接近的感觉。

　　庄槿兴许是没想到这间屋里早早就有人来了，保持着扶门把手的动作后退了半步，又因为屋内的人背对着门口面朝着镜子，目光自然而然地看向了朝着门口摆放的那面镜子，最终在镜子里和舒九溪对上了视线:“九溪。”

　　这一句像是点到了舒九溪的开机键，她缓缓转过身，打招呼道:“庄......咳咳......庄槿。”

　　出师不利。舒九溪暗恨早上的牛奶过于甜了，这一清喉咙搞得自己好不容易攒起的底气又弱了下去。

　　但庄槿仿若未觉一样同她聊道:“起的这么早啊。队友都还没来吗，小队长？”

　　熟稔的语气。

　　舒九溪怔了一下，那颗原本猜疑不定的心重新回到正常的轨道。庄槿还是那个庄槿，尽管时隔两年，她们应当还可以如以往般交谈。

　　“没呢，我先来占个位。没办法，当了小队长就要肩负起这样那样的重任啊。”最终她扬起笑脸，这样答道。

　　庄槿闻言也跟着笑了:“你......”

　　并没有后面的内容，兴许是感慨般的“你长大了”，或者是“你这些年怎么样”这类寒暄。那一部分被背后忽然隐约传来由远及近的说话声打断，那一行人的目标应当是直奔着这间练舞室的位置，于是庄槿也没再说什么，一切只停留在一个“你”字上。

　　她在来人走近门口前回过头，正看到舒九溪同公司的队友四人走到了门口，都在盯着她，半晌，其中一个认出了她，惊讶地叫道:“槿姐？”

　　是同舒九溪一样是绮落文化的四期生，后来一起转到泽灵娱乐的姜承笙。

　　“承笙。”庄槿一面答应着，一面让出门口给四人通过，待都进去之后，回到门边，挥挥手道，“回见。”

　　舒九溪举手挥挥，看着庄槿带着未说出口的话消失在门边。

　　“你们认识庄槿？”林牧月留在最后关门，刚一关上门就迫不及待地问。

　　没等姜承笙回话，舒九溪抢先说:“昨天晚上就是她过生日。”

　　姜承笙看了舒九溪一眼，没否认她的说法。

　　只林牧月闻言哀嚎一声:“什么？早知道是庄槿过生日，我还洗什么澡啊！蛋糕没吃上，还失去了第一次和槿姐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另一个练习生不解地问:“怎么？庄槿是谁？”

　　林牧月立刻仿佛迷妹上身一样喋喋不休起来，最终被听不下去的舒九溪捂着嘴摁着头拉到镜子前，开始新一天的练习。

　　舒九溪以前听说过一个概念，是说当你接触到一个新名词之后，你忽然会发现自己的生活中其实到处都能见到它。

　　她从没有切身体会过这个概念的含义，当然也可能是体会过却没有记住，但是眼下，她忽然理解了。

　　她们同住在一个酒店数日，每天沿着同样的路线往返于酒店和临时练舞室，竟一次也没有遇见过，而在她们意外重逢后，仅仅是睡了一觉起来的第二天就又能遇见。

　　她甚至都要怀疑一切是不是庄槿安排好的，就为了给她一个在生日当晚猝不及防见面的“大惊喜”。但想想也不可能。

　　她有个喜欢天马行空的脑子，每天从里头经过的灵光一闪不计其数，像这样离谱的想法，闪过也就抛在脑后了。

　　但这却再次提醒了舒九溪，她们已经参加了同一场选秀，无论她接受与否，心里有什么放得下的放不下的，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她必须学会适应，在没有镜头的当下是如此，正式录制后面对着大大小小的镜头更要提高警惕，不给其他人发现，乃至于借机随意揣测她们关系的机会。

　　她不想被胡乱解读，更不想拉着庄槿同自己一起成为解读的主角。

　　今天的再次见面在舒九溪看来算是达成了双方协议，不过是正常相处，两年前是什么样，两年后的现在也同样就是。

　　她这样告诉自己。

　　但是舒九溪也没有想到，这一面竟然是正式录制前的最后一面。

　　她们在忙忙碌碌的练习和赛前准备中，同自己的队友飞快地度过了这段时间。

　　转眼到了正式录制的日子，女孩们先是拎着大大小小的行李拍了选宿舍。

　　等到舒九溪拖着四个行李箱慢吞吞挪进宿舍楼时，刚一宣布开始选宿舍就把行李丢给舒九溪撒丫子跑走的林牧月站在一间宿舍前冲她挥着手，看起来兴奋极了，不等舒九溪放下行李坐下喘口气，就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显摆道:“我石头剪子布赢了足足五个人才守住这间房！”

　　舒九溪一头雾水:“为什么都要抢这间啊？”

　　林牧月:“因为.......！你猜我们对门住着的是谁！”

　　闻言，舒九溪脑子里的警报开始嗡嗡作响，她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和一些不太好的预感，但还是选择再挣扎一下:“谁......？”

　　果不其然，耳边传来林牧月努力压制过了，但由于过于激动完全压制不住的尖叫:“庄槿！！”

　　舒九溪面无表情地推开林牧月，揉着耳朵嘟囔:“她有那么神吗......”

　　林牧月已经美滋滋地开始翻自己的箱子，整理起自己带来的满满一大箱衣服了:“你不懂。经过我多方的考察，庄槿不仅实力强，而且特别乐意教我们这种小菜鸡，还教得非常耐心细致。虽然看起来冷冷的话不多，但不像......”她扫了一眼正在工作中的摄像机，手挡在嘴边用口型说了一个名字，“那样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谁敢去主动问她。槿姐是抱大腿的最佳选择，住在她对面的宿舍，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舒九溪听着，在心里默默想道，我怎么可能不懂，她教人什么样我再清楚不过了。从前就是这样，虽然看起来冷着脸凶凶的，却是最不吝帮助其他人的。

　　绮落文化的练习生选拔采用的是末位淘汰制，每个季度综合排名最后的练习生都会被毫不留情地开除。舒九溪作为四期生被选拔进去，方才开始系统练声乐和女团舞，年纪小又生涩，没少挨训。她每天都害怕会不会被淘汰掉，又不敢和家里说，怕他们让自己索性放弃。

　　彼时庄槿作为二期生已经在公司练习了两年多，每当哭的时候给她肩膀的几乎总是庄槿，她始终在舒九溪触手可及的地方，沉默却温柔地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给予一个依靠，肩膀被哭湿了半边也不在乎。

　　舒九溪小孩子心性，认定了庄槿就是她的姐姐，是好朋友，总是和别人争着，希望得到更多的关注。

　　可现在她已经不是中学生小朋友了，欣赏庄槿，围绕在庄槿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多，舒九溪却不能再去和她们争抢。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很看不爽林牧月一副小迷妹着了魔的样子，舒九溪越想越来气，凑到林牧月耳边恶魔低语道:“说！我和庄槿谁好？”

　　林牧月犹豫了一下，还是背叛了组织，不屈不挠地选择了庄槿。

　　一个意料之中的，而且让舒九溪在不爽的同时莫名感觉到满意的回答。

　　于是她没再追问，只推了一把林牧月的后脑勺，叫她“小白眼狼”。

　　林牧月一下子跳起来脱离舒九溪的掌控范围，揉着脑袋一边朝门口后退一边得了底气似的继续说:“你看吧，你太粗暴了，槿姐就看着好温柔的。”

　　“好哇，我粗暴是吧？这就粗暴给你看。”舒九溪配合着她胡闹，作势要冲过去，但在门口就刹住了车，扒着门框看林牧月嗷嗷地顺着走廊跑远了去。

　　屋里目睹了她俩这好大一出闹剧的其他三人笑作一团。

　　舒九溪拍拍手准备回房，临进屋前回头看了一眼对面，那扇房门始终紧闭着。

　　断了的思绪又被重新接起，她确实是有些怀念从前了。

　　那个自己还是作天作地的小魔王，总是追着其他人打打闹闹，而庄槿就正好从门口经过，她可以一跃而出，躲在她的身后冲追来的伙伴们吐舌头的从前。

　　收拾行李的同时，工作人员也在一间间宿舍地收手机。临交上去之前，舒九溪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身背对着镜头鼓捣了几下，倒扣着拿出放在手机壳里的一张拍立得，才最终把手机交出去。

　　拍立得正面贴着身子看不到内容，只能隐约看见背面写了两个字。舒九溪抽出放在枕头底下的一本被翻得有些旧了的书，将它插在了某一页。

　　宿舍收拾完毕就要马不停蹄地去做妆发，准备晚上通宵录制初舞台了。

　　舒九溪的公司泽灵娱乐这次送了五个人来参加偶像创造计划。其中舒九溪和姜承笙都曾是绮落文化的四期生，在绮落与泽灵分家后跟着带她们的张姐到了泽灵，到如今已经做了四年的练习生，其余以林牧月为首的三人是公司成立后签约的小网红，只训练了几个月。

　　与舒九溪要走的爱豆路线不同的是，姜承笙是打算往演艺方向发展的，这次来参加只是想积累点粉丝，为之后去拍戏打打基础。其余三人由于练习时长有限，唱跳基本功也不扎实。这样一来，泽灵主捧的便只有舒九溪一人，她也就作为仅十八岁却最年长的姐姐担当起“小队长”的职责。

　　一行五人在后台等待了一段时间，才伴随着“接下来入场的是泽灵娱乐的练习生”踏上舞台。

　　宣天娱乐和哈密瓜视频在偶像创造计划投下了巨资。作为录制初评级和各轮淘汰，以及决赛的主战场，整个舞台打造得华丽无比，地板甚至能看见每个人的倒影，作为选秀标志的金字塔也闪着熠熠蓝光。

　　舒九溪站在舞台上，听着高跟鞋踩在地面的哒哒声，低头看见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映着自己的影子，才忽然有了实感。

　　此刻的自己离梦想前所未有地近。

　　她的目光直直投向金字塔的最高点，心里暗暗发誓，既然选择参加，那么她不仅要出道，还要在最高的位置上。未来的录制是一场持久战，而即将到来的初舞台作为第一仗，她一定要打得漂亮！

　　她们朝着金字塔走去，在向上攀登的过程中其余四人都纷纷坐下，最后还在往上走的只有舒九溪。

　　庄槿已经站在上面了，她的目光和舒九溪的在空中碰撞。舒九溪看到庄槿冲她笑了一下，带着鼓励，于是她也不由自主地笑了，余光看到楼梯旁的摄像头对准了自己，便将笑容放得更大。

　　她一步步向上，最终停在和庄槿平齐的一排，属于出道位的前九个座位只剩下庄槿身边的七号空着，她便走了过去，在庄槿身边落座。

　　或许是因为一路顶着其他人的目光和大大小小摄像头走来就已足够让人心跳如鼓，又或许是坐在这样的高处对恐高的她快要接近极限，面对庄槿，她已经不再感觉到紧张了。

　　舒九溪偏头看向庄槿，正巧庄槿也再次看了过来，于是她真正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猫儿般的眼睛都眯得快要看不见地叫她:“庄槿。”

　　庄槿也笑了，这次的笑真真切切蔓延到眼底，那双平素里略显冷漠的眼睛带上熟悉的温柔意味，她点头道:“九溪。”

　　录制还在继续，又有新选手入场，大家纷纷再次起身欢迎，一片友好的掌声和欢呼中，没有人注意到她们在此刻交换了半分钟的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