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渠首等你》张书勇

79、78

　　“快啊，快些嘛，小货郎你怎忍心让你未来的老丈伯久等呀？”
　　下午四点时候，天空半阴半晴，太阳半隐半露。朱连山南麓一条长满青苔、滑滑腻腻的山道间，小葱和甜甜一边一个的推着小货郎快步急跑，同时嘴里连声催促道。
　　在经过一片树林时候，西斜的太阳光穿破浓云，越过林叶，在小葱、甜甜和小货郎的头上肩上洒下许多花花搭搭的亮点。
　　“会不会是巧巧的哥哥，那个梁栋出的主意，要诱敌深入关门打狗，啊不是，是关门打我呀？我知道他一直不同意巧巧和我交往，他还几次威胁说要揍我。这次是不是让你们把我骗去揍我啊？”小货郎疑疑惑惑，边跑边说。
　　小葱和甜甜矢口否认，说：“不是不是，梁栋哥根本就不知道今天的事情，况且他也不在工地上哩！”
　　“我和巧巧认识这么长时间，”小货郎想了想又道，“还从没听她说过她有个表伯哩！”
　　“小货郎，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骗你了？我们跑这么远的路给你通风报信，你倒把好心当成了驴肝肺！”甜甜不耐烦了，停脚住步，手指小货郎喝道。
　　小葱赶紧喝止甜甜，扭头对小货郎说：“人生在世，谁没个三亲四故？巧巧父母离去得早，也没什么直系近亲，只这一个远房表伯，平日虽然来往不多，但却对她的人生大事关心得很。这不，一听说巧巧和你好上了，连夜赶来，非要考考你不可！”
　　“如果考试过关，他会帮你向梁栋说话的！”甜甜补充说道。
　　末了小葱和甜甜同时望着小货郎，用郑重其事的语气说道：“事关你和巧巧的将来，你自己看着办吧。——爱去不去！”
　　小货郎停脚住步，眼珠眨巴眨巴的望望小葱，又望望甜甜。
　　小葱和甜甜也眼珠眨巴眨巴的回望着小货郎。
　　“好。不管前面是刀山是火海，我小货郎今天就闭着眼睛跳上一回；说到底，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丑女婿也总是要见丈爹丈娘的！”小货郎仰脸思虑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抬袖抹了一把额头热汗，大义凛然的说。
　　接着，小货郎又抹了把脸，仿佛自己给自己打气似的说：“要是跳错了呢，顶多挨一回揍；要是跳对了呢，我和巧巧可就从此……”
　　“这就对了嘛！”甜甜得意的冲小葱挤了挤眼，小葱得意的回甜甜一个诡笑；接着两人推着小货郎一阵急步快走，五分钟后便赶到了一块高高耸立的大石头前。
　　小葱和甜甜手指大石头说道：“到了，就在这里。叫表伯，快叫表伯啊！”
　　“这块大石头……是巧巧的表伯？”小货郎紧张惊疑的问道。
　　甜甜跺脚喝道：“呸，会说话不？你表伯才是块大石头哩！”
　　“小货郎呀小货郎，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块大石头怎会是巧巧的表伯？我们的意思是说，巧巧的表伯坐在这块大石头的后面哩！”小葱细心解释说道。
　　“哦。巧巧的表伯……”小货郎面色煞白，抖抖索索的拿手擦汗，问，“为啥要坐在大石头的后面哩？”
　　甜甜气得咬牙跺脚，喝道：“杀猪杀尾巴，各人有各人的杀法；有人喜欢吃馍有人喜欢喝汤，还有人专门喜欢喝刷锅水哩。因为巧巧的表伯喜欢坐在大石头的后面，所以他就坐在了大石头的后面。废话少说，快叫表伯！”
　　“巧巧的表伯，”小货郎疑疑惑惑的前走两步，却又转头过来，问道：“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这不废话嘛，你说巧巧的表伯是男的还是女的啊？”小葱和甜甜哭笑不得的冲小货郎喊道。
　　小货郎身体软得面条似的直往地上出溜，又问：“巧巧的表伯……不会很凶，突然跳出来揍我一顿吧？”
　　“哎呀你真是懒牛下地，——屎尿多；话多得像老婆的裹脚，——又臭又长。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呀，叫表伯，你只管快叫表伯就是了！”小葱和甜甜从后按着小货郎的两肩猛力一推，便将小货郎推到了大石头跟前。
　　小货郎双腿抖索，两只眼珠骨碌骨碌乱转，摆出一副见机不对便即拔脚逃走的姿势，迟迟疑疑的对着大石头叫道：“表伯！”
　　大石头说话了，是一个苍老沙哑、瓮声瓮气的嗓音：“你就是小货郎呀？长得倒还挺乖巧伶俐的嘛。听说你和我家巧巧好上了，巧巧父母离世得早，我就代替他们来相相你，看你对我家巧巧到底是真好还是假好！”
　　“真好，真好！”小货郎望着大石头，虽然既惊又诧，但还是小鸡啄米般的连连点头。
　　“男人对女人的好分为两种，一种是嘴上的好，一种是心里的好；嘴上的好不算好，心里的好才算好。”大石头嗡嗡的说着，嗓音却又变得年轻起来，“所以我今天要考考你，看你对巧巧到底是嘴好还是心好。——看到面前的石磙了吗，搬起来！”
　　小货郎确认不是梁栋的嗓音，也确认不会有人突然跳出来抡拳揍自己一顿了，这才侧转脖颈望向前面，果然看到近前地上竖着一块类似石磙的偌大巨石，遂挽袖抹腿走到跟前，伸展双臂环腰搂住，龇牙咧嘴，爆眼凸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嗨”的一声将其抱了起来。
　　“举过头顶，绕场三周！”大石头说道，嗓音重又恢复到了苍老沙哑瓮声瓮气的状态。
　　小货郎牙齿咯咯咬响，脖间和额上的青筋挣得根根鼓凸，试了几试，终于将石磙高高举过头顶，然后抖抖索索的迈出了右脚……
　　小葱和甜甜手握着手，四只眼睛紧张的盯着小货郎。
　　绕场三周，走完最后一步，小货郎突然往前一扑，在将石磙重重砸放地面的同时，自己也浑身瘫软的匍匐在了上面，紧接着“哇”的一声呕吐，右侧嘴角淌出了几缕殷红的血。
　　小葱和甜甜瞪大眼睛，惊叫一声：“小货郎……”
　　“我……完成任务了！”小货郎依旧保持双臂抱石姿势，下巴支放在石棱上，半闭双眼喃喃说道。
　　“好了，这是第一关。”大石头说，嗓音再次变得年轻起来，“第二关嘛那就比较轻松了，把你面前的土坯搬到山下河里洗洗去！”
　　小货郎手按石磙努力站起，抬袖抿去嘴角的血，反复望了几望脚前地上的土坯，满脸惊讶的问：“洗坯？”
　　“怎么，不愿洗吗？”大石头发出不悦的声音。
　　“愿洗，愿洗！”小货郎赶紧回答，抱起土坯就朝山下河边跑去。
　　大约半小时过后，小货郎两手空空，踩着山道磨磨蹭蹭的返了回来。
　　大石头问：“坯呢？”
　　“没了。刚放进水里还没洗就酥了，一半沉到河底，一半顺水流走，捡也捡不起，捧又捧不到！”小货郎哭丧着脸答。
　　小葱和甜甜听小货郎说得委屈有趣，不由“吞”的笑了出声。
　　大石头也哈哈大笑起来：“买针不买针，试试你货郎心。能把土坯抱到河里去洗，证明你是个听话的孩子！”
　　“我很听话，我很听话！”小货郎听到大石头表扬，顿时高兴起来，连声答道。
　　“好，下面该过第三关了。”大石头说，“看到左侧十步远处的那棵皂荚树了吗？”
　　“看到了！”小货郎转头望着皂荚树道。
　　大石头问：“皂荚板能做什么？”
　　“能捶碎了洗衣服！”小货郎答。
　　大石头道：“好，现在你爬上皂荚树，给巧巧摘下十颗皂荚板来！”
　　小货郎抬头仰望着皂荚树。
　　位于崖壁旁边的皂荚树约有两三丈高，枝繁叶茂，浓绿逼人，隐约可见颗颗青白色带着绒绒细毛的长条形的皂荚板垂挂其间，有风掠过，皂荚板便像风铃般的轻轻摇荡着；只可惜皂荚树的主干分叉处满布着蓬蓬指头粗细、锋锐尖利的钩刺，使得常人望而生畏，轻易不敢攀爬。
　　西斜的太阳悄然照来，小货郎的脸上渐渐现出了难色。
　　“怎么，不愿爬树给巧巧摘皂荚板吗？”大石头的声音有些不悦了。
　　“愿摘，愿摘！”小货郎赶紧连声回答，说完便义无反顾的朝向皂荚树走去。
　　小葱和甜甜拦在了小货郎面前，叫道：“小货郎还是到此为止吧，树上那么多的刺哩！”
　　小货郎咬了咬牙没有答话，只紧了紧两个袖口使其尽可能的护住手腕，然后侧身绕过小葱和甜甜，走到皂荚树前，双手抱着树干向上爬去。
　　尽管一再小心翼翼，几支锋利的皂荚刺还是刺中了小货郎的右腕，鲜血顺着胳臂汤汤流淌，滴落树下；小货郎皱眉咬牙，只管一声不响的伸长胳臂采摘着皂荚板。一颗，两颗，三颗……
　　小葱和甜甜仰脸望着皂荚树上的小货郎，望着小货郎鲜血淋漓的腕臂，脸上的表情既惊心动魄，又慷慨悲壮。
　　大石头后面，隐隐传来啜泣声和赞叹声。
　　十分钟后，小货郎跳下皂荚树，恭恭敬敬的奉上了十颗沾染着鲜血的皂荚板。
　　小葱和甜甜代替大石头背后的表伯，郑重的接过了十颗皂荚板。
　　大石头满意的说：“嗯，不错，小货郎，恭喜你通过了我的三关考试，希望你以后能好好的照看我家巧巧。我走了！”
　　一阵哈哈的笑声在大石头后边渐去渐远；正像前面几次说话的嗓音不停变换一般，那笑声听来时而极其苍老，时而又非常年轻。
　　“表伯，你别走，我想当面看看你，谢谢你！”小货郎大声喊叫着奔向大石头后，小葱和甜甜也急忙追在后面。
　　大石头后面并无他人，唯梁巧巧一人站着。
　　“小货郎……”梁巧巧看到小货郎，满眼热泪，扑上前去紧紧的拥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