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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   澹台音之离开长安城的那天,皇上去大明宫见了一趟谭烟。秦落衣的死讯一直瞒着两个人,一个慕辰,还有一个就是谭烟。说不上是怎样的心情,皇上一直觉得谭烟必定是个会叫人刮目相看的女子,毕竟她是秦落衣至死也放心不下的人。

      皇上在太极宫陪了慕辰一天,两人对着一副棺椁皆是沉默不语。慕辰在这三日内哭得眼泪也干涸了。入夜的时候,公主起身去为排位前的长明灯添香油。

      火光如豆隐隐地在白纱之后跳跃。皇上攥紧了蒲团的裙边,鼓住勇气道:“慕辰,你恨不恨朕?”慕辰没有回答,皇上又问了一边,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

      慕辰挑了挑油捻子,低下头舒了口气:“如果说不恨,那一定是假话。皇上是我的兄长,为我定下了婚约,却又将我活生生的郎君送进了地府。怎能不恨?”天子脸上因紧张而浮起的红晕消散,唇色变得苍白起来。

      “但我的兄长又是天子。天子心中装的是万民苍生而不是一个知己或是一个朝中大臣,更不仅仅是妹妹的夫婿。”慕辰从低垂的白纱后走了出来,一手搭在兄长的肩上,“哥哥,我不能怪你。”

      皇上怔了怔,仰头看着慕辰,烛火昏黄照上她的脸,已不见冰霜。同是生在帝王之家的她,自小见惯了宫闱争斗见惯了君王为了一朝子民将自己束手束脚,恐怕也只有慕辰才能了解他这一刻的痛苦吧。

      风低低地吟唱着悲歌,皇上黯然地抱了抱慕辰。

      慕辰没有挣扎,自然地将头靠在哥哥的肩上道:“皇兄,慕辰还有一事相求。”

      “说吧。”

      “落衣出殡的那天,我想同他成亲。”皇上没有说话,只觉得肩上被什么东西湿濡了一片。这种滚烫的感觉叫他想起了几日天,就在雕梁画栋的甘露殿里他曾经握着一双冰凉的手,久久地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

      “好。”皇上松开手,起身道,“摆驾大明宫。”

      大明宫里有一个秦落衣至死也放不下的女人。皇上整了整衣袖,那个面如芙蕖的江湖女子又会怀着怎样的表情接受秦落衣的死讯?

      半个时辰后,步辇在宫殿外停下。天色漆黑,红漆宫阙里发出微微的黄色光晕。皇上禀退了左右,登着步阶进了殿门。宫阙中的摆设如同大明宫里的任何一个房间般奢华而舒适。大殿正中一名身穿浅绿长裙披着淡紫薄纱的女子跪在地上,正要掀开香炉的盖子。

      不过是一个侧脸,皇上已经可以肯定眼前的女子能叫后宫三千尽失眼色的绝色佳人。

      “民女谭烟,叩见陛下。”太监们并没有通报,而皇上又故意压低了脚步进来,她竟然能迅速地反映,并按着礼数行礼。皇上对这个女子顿时刮目相看。

      “起来吧。”皇上在榻上坐下,“你好像在等人?”

      谭烟起身,顺着皇上的目光在对面的榻上坐下,眸子不由一黯:“等皇上告诉我秦落衣是不是真的去了。”这句话自她口里说出来,没有悲切之感。

      皇上看着女子的背影道:“三日了,今日是第三日。”

      青铜香炉里的青烟袅袅升起又缓缓散开,在氤氲朦胧中,多年的心情似是郁结在心口的愁思在身体里叫嚣着、撕扯着。原来那日的黄昏,你真的来过。在花枝下你冲着我招手,欲说还羞的事,竟是你要先我一步绝红尘赴黄泉。

      谭烟合上双眼,那些年里与秦落衣的点点滴滴自心扉处流过,蜿蜒成河。一阵凉意将血脉一点点冷却。独住大明宫的日子里,她一遍遍地问自己秦落衣到底意味着什么?凉夜里的午夜梦回里,为何他的笑靥总是历历在目?无论是爱还是不爱,这个叫做秦落衣的人已经似酸水般腐蚀着她的心,带着剧烈的刺痛一阵阵地叫人眩晕。

      “赶明儿我要是状元及第去你家娶你,好不好?”

      “要不,你用剑在我手上刻个大大的谭字出来。到时候若是不认得我,我就把标记亮给你看?”

      “谭门主要是觉得为难叫秦公子就好了,不用勉强自己。”

      他的声音似魔音一般在脑子里回旋。一声声烟儿,已经叫自己听得力竭。谭烟抱住双臂后退了半步,牵起一个勉强的笑,冲着夜空低声道:“原来是可以记起来的!原来是可以记起来的!可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要用你的死,要用痛彻心扉的事情作为换取的代价?”

      是的,她记起来了,在极为痛苦的情绪里,那些被孟婆抹去的记忆在这一刻回到了她的脑海里,感情一如初见般真切,刺着心口,一下又一下。怕是连主尊都没有想到,解愁的痛能叫人抛情弃爱,而天地间更有另一份痛楚能突破解愁的魔咒。

      谭烟跌坐在冰凉的赤铜地板上,眼际里多了一双乌靴。

      皇上自责似地冲她伸出手:“落衣死前最后的心愿,就是要朕放了你。他心里最惦念的人是你。”

      “可是他是为了陛下和澹台音之死的。”一语掷地,声响铮然,“落衣想要调和朝廷与敦煌,想调和陛下与音之。不然,他有一万个办法顺风顺水地活下去。”皇上显然被女子话噎住了。澹台音之说过,他们都负了落衣。是的,到头来只有眼前的女子明白了处事圆滑的秦落衣何为会送掉了自己的性命。三月春风怎会这般寒心?

      明黄长袍上道道褶皱如同心里过不去的砍。皇上哼笑了一声,摇摇头:“谭姑娘,你走吧。”

      “皇上不再追究红莲妖孽一事了吗?”谭烟看着月亮。红莲、九莲座,这些交织着她与秦落衣的记忆,一下下地扎在心里像是拔不出的银针,每一次呼吸都会痛得不能自抑:“陛下当初将我禁锢在大明宫,不单单是因为想牵制落衣,更是想为落衣脱罪。若是落衣愿意背弃音之,陛下便会用红莲图纹与南夙的关系将我推出去,作为妖孽案的真凶。”

      皇上垂着头,点了点又晃了晃,动作显得十分无力:“谭姑娘是南夙的门主,若是说与这几桩暗自与你无关,朕不信。但如今,什么都不重要。落衣已去,朕将话带到了,谭姑娘自己寻个安身之处吧。”

      谭烟冷笑着起身:“在陛下眼里人人都是棋子。我是,落衣也是。只有音之不是,所以,陛下便想用一切手段打倒音之。陛下,谭烟若是没有算错,落衣死前必定还是心心念念向着音之。”俊秀的脸凑近在皇上的眼前。

      高冠俊目的人怔了怔。

      “陛下,以心换心。”浅绿的裙摆逶迤余地,谭烟直视着去途茫茫,猛地扭过头冲着陛下淡然一笑。大殿里只剩下更漏的声音,花影映着窗纸暗香阵阵。

      “落衣出殡之前,你尽快离开长安吧。”黑暗里,他直挺着身子。他知道眼前的旖旎女子不会畏惧死亡,锁住她的不会是牢笼,而只会是爱情。

      “为何?”顿住脚步,“我想送他最后一程。”

      “那天是落衣与慕辰成亲的日子。”不愿意刺伤,但结果注定,“若朕早一步见到你,不会答应慕辰的要求。你许是比不上慕辰的痴情,但你是懂落衣的人,你们是一样的人。”

      谭烟抬起脚步就走了,沿着台阶一步步地往下,从缓步到快步,直到提着裙摆奔驰在午夜大明宫的甬道上。身后依稀还能听到陛下低沉的说话声。声音里沁着苦涩和压抑的苦闷。而她只想逃避,关于婚礼的消息,关于秦落衣的一切。

      裙裾在疾风中似荷叶般散开,广袖临风吹不尽一腔悲痛。踉跄地走了几步,谭烟摔倒在地上,手肘和膝盖上擦起了皮肉。眼泪里干涩得像是塞进了沙子,没有湿润的感觉,没有水泽要涌出。喉头滚烫地难受,原本痛彻心扉的时候,连哭也不能了。眼泪化成冰凌条条刺在身体里。她仰起头,扬着嘴角:“落衣,是我害了你。”冲着天空伸出手,风抚过她的手冰凉似冷却的血液。

      她站起身冲着宫外走去,一步一步不再停止不再犹豫。谭烟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大明宫,不知道自她手中射出了几枚银针伤了多少人。游荡在长安的大街上,天色已微微发亮。

      在街口坐到日上三竿,谭烟似全然不知白云苍狗般。长安少年翩翩公子用惊艳地目光打量着落入凡尘的美人,三三两两地议论着。围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有看美色的,有打坏主意,也有市井之徒猜测着美人一定是昨晚被哪家公子骗上了自己的床,这一刻受了刺激正在想寻死的办法。

      路口摆摊卖馄饨的婆婆是个热心肠,见姑娘衣衫单薄又不说话想帮帮她,伸出手道:“姑娘,地上凉,起来吧。到婆婆那里吃完馄饨吧。”

      谭烟似失了魂魄被婆婆牵着就从地上站了起来,嘴里喃喃道:“当初就不该去找他。”

      婆婆听了心里发酸,念道着:“姑娘,是不是家里遭了什么变故?”说着端了碗馄饨摆在谭烟面前。谭烟痴痴地看了看馄饨,又看了看婆婆,又不再说话。

      周遭的人低声地议论着。个把闲人摇了摇纸扇道:“不会是因为前几天死了的那个大理寺卿秦落衣疯了吧。我们那条街上就有两个好端端的姑娘,一听说秦大人死了就哭得死去活来,后来还疯了一个。你说说,面都没见过就迷得死去活来,作孽呀。这姑娘不会也是为了那个秦落衣吧?”

      谭烟听着秦落衣三个字,胃里泛起一阵酸水,卡着喉咙猛呛起来。婆婆帮忙拍着背:“姑娘,没事吧。”

      说话间,有人自人群中穿行而去,站到谭烟面前,轻声道:“烟儿。”谭烟抬头,沁着寒光的双眼倏地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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