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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

  •   花白胡子的老人站在人群的前头,像是关爱着谭烟的老父亲。满是褶子的右手伸了出来拉住谭烟的手:“烟儿,我领你回去。”人群骚动起来,像是亲眼目睹了这对苦命父女遭受朱门公子欺凌后的不甘和无奈。

      谭烟睁大了眼睛,抿了抿嘴:“婆婆,多谢你的馄饨。”从腰间掏出一锭银子就跟着老人走了。穿行过层层人群,她似旁若无人一般地前行。是的,秦落衣都去了,天地间还有什么值得她多看一眼。

      热闹过后,众人拍着身上的黄土离开。间或有人看着远去的老人,轻轻叹了一声:“竟然是他!”粗布麻衣裹在老人身上,伛偻着脊背斜着眼在街上跛着脚行走。他与繁花似锦的长安,与傲然霜雪的谭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两人一路走了很久,一直不曾说过话。在拐过第七个街口的时候,老人突然直挺起了他的脊背,脚步也不再蹒跚。精神起来的老人陡然换了一个模样,一双炯目里射出被岁月浸润过的眼神,饱满而谙熟世事。

      老人敲了敲小院的门。很快就有人来应门:“无欢花开。”

      “自有春来。”老人低声答道,这时应话的声音已经不同于之前的沙哑和低沉,显得中气十足。

      “戚伯伯。”谭烟跟着进了门,双手一扶。

      戚亭海转身看了看女子憔悴的样子:“我一直在等你的信,不想后来打听到你竟然进了大明宫。你托我办的事情,还要不要办?”

      谭烟摇了摇头:“人都死了,一切都迟了。”

      两人在小屋说着话,就见有个穿长袍的男子站在门外敲了敲门道:“爹,前面来了一批金吾卫。”话说了一半,眼睛不自觉地撇上了谭烟,身子猛地一震。

      谭烟垂着头,没有看到有人正用惊艳的目光注视着她。戚亭海捏了捏拳头道:“莫儿,还不快快拜见门主!”

      戚莫噗通一声跪下,小脸红了一圈:“叩见门主。”

      谭烟摇了摇头,低声道:“起来吧。伯父您太客气了,既然金吾卫来了您先去应付前头的事情吧。我的事情一会再说。”

      戚亭海抱拳拜了一拜出去应付。谭烟自屋子出来,擦着戚莫的肩膀站到了中庭。铸剑庄的庭院比不得大明宫的大气磅礴也比不得墨洗庭的风光旖旎,却自有一道风情,很俊秀,能叫人想起远黛青山的秀美。谭烟按着胸口想在院子里透透气,身后就有人跟了上来。

      “门主,身子不好吗?看起来脸色很苍白。”戚莫年届弱冠,比谭烟小一岁,见到美人儿立在自家的庭院里还是久闻大名的门主,心里的滋味说不清地激动起来。

      谭烟攀着花枝,又摇了摇头,转过话题道:“近来生意好吗?”

      戚莫像是没有什么心眼的人,点点头:“好,现在金吾卫和北衙禁军的刀剑都是铸剑庄出的。父亲在帝都的人缘也很不错。比十几年前要好上许多了。”

      谭烟听着话心里想起一个人,扭过头淡淡地笑了笑。抬手抚着漆着黑漆的柱子,将头抵上。父亲,烟儿来看你了。

      谭烟的父亲,铸剑庄的第一代主人。他曾经是南夙门里一个极不起眼的铸剑师,同许多年轻弟子一样被门主的美貌所折服,守着心底的激动夜不能寐。直到谭烟的母亲嫁进了王府。梦碎的时候,他铸了一把剑叫——破。喝醉的时候,他会抱着破痴痴地笑,从着破说话。他说破是天底下最锋利的剑,无坚不摧。旁人笑他狂妄便问:“你凭什么说它就是天底下最锋利的剑。”

      他笑着说:“因为这把剑是用我最坚固的心锻造而成。它承载着我的爱情。连斩不断的情思都能破,你说我的破是不是最锋利的剑?”旁人捂着肚子笑,说:“你喝醉了。”

      后来,谭烟的母亲回来,看到了用血喂养破的男子。那年春色,他们一同喝了一夜的酒。不久之后,他们结婚了,然后生下了谭烟。没人知道门主的下嫁是因为破还是因为这个男人,或只是因为一顿酒。只知道南夙门里多了一个叫谭烟的孩子,而孩子出生的那天,这个男人消失了。

      很多人都以为他死了,被因爱生恨的王爷给杀死了。但这些人都错了,他离开了南夙,独自一人到了帝都用双手建立了铸剑庄,沟通了帝都的上层,用尽一切办法护住了当年风雨飘摇的南夙门。

      谭烟只在母亲死后,听老家人说了这桩事情,然后在葬礼上见过父亲,只有一面。那一日,南夙门的正堂里密密麻麻地站了很多人。有一个一身素白的男子低着头站在人群的最后,他出神地盯着棺木又将目光转向了谭烟。眼眶是红的,用这样的情绪站了很久。

      直到他要离开,谭烟才被告知那个男人就是他的父亲,在帝都为南夙门拼出了一座铸剑庄,掌握了许多关系南夙存亡的消息。谭烟扶着门槛看着他渐渐地消失。老家人的话低低地在回绕:“他答应过你的母亲,永远不会见你。”

      那时的谭烟很想问为什么也很想去帝都看看自己的生父。但这样的想法在脑海里转了一个月,还没等她找到逃跑的机会,父亲就死了。自刎而死,用破割断了自己的脖子。谭烟叹了口气,天底下不会有比父亲更痴情的男子了吧。想到这里,心里又是揪痛。秦落衣又是一个例外吧。

      “门主,门主。”戚莫低声唤着门主,涨红了脸伸手推了她的肩膀。

      谭烟回神,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道:“最近,你们找我找的很辛苦吧。”她只是想叫气氛太过凝滞却生生将自己拖回了往事的苦海里不能自拔。

      戚莫露着笑脸,看着花枝下的门主:“嗯,几乎动用了所有的关系才从金吾卫那里打听到,说是抓了一个长得极美的仙子回来。一到长安就直接送进了大明宫。爹爹一听就急了,先前还听门主传信过来说要我们在帝都做好接应的准备,要救一个朝廷的要犯,不想倒是门主自己先被困住了。爹爹一直在想办法救门主脱身。不过现在好了,那位要救的要犯,现在如何了?”

      指甲紧紧抓着立柱,谭烟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慕辰要带两人入帝都的时候,谭烟对秦落衣说过这一次要信她。当时她说下这样的话,就是因为帝都里一个名震朝野的铸剑庄,上通皇宫,下连江湖。然而没有人知道,它属于南夙。只要自己先与戚亭海联系上,万一皇上动了杀心,秦落衣身陷牢狱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救出来。但慕辰的私心打破了计划,谭烟成为了金吾卫的手下败将,一招错满盘皆输。

      猛地一声,折断了花枝。

      看着门主的肩胛抖动起来,戚莫的手也颤抖起来:“门主,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话?”

      捂着胸口,摇了摇头:“没什么,都过去了。”几乎没有人能猜到眼前神色憔悴的门主刚刚经历了失去挚爱的痛。她没有眼泪也没有抱怨,只是脸色苍白地看着一切。戚亭海站在门外看着谭烟喃喃道:“我彷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门主。”很明显,他指的是谭烟的母亲。

      谭烟在铸剑庄住了很久,开始陆陆续续地把囤积着的事务处理掉。入夜以后她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手里握着笔不知疲倦地写着什么。偶尔会在院子里透透气,闭着眼端正地坐着,或者冲着花枝发呆。戚莫发现自己渐渐喜欢藏在假山之后等着门主出现,看着她迷离的眼神心里就是甜丝丝地好受。

      铸剑庄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戚莫会借着机会去给谭烟送些东西或是小玩意,他很想知道长得天仙般的门主笑起来的样子会是如何。但每一次都是落空。戚亭海似乎看出了儿子的心思,也开始从旁撮合,毕竟与门主结亲是件顶好的喜事。谭烟住了几日,戚亭海就推说有笔生意要谈要出趟远门。照顾门主的事顺理成章地推给了戚莫。

      在戚莫的百般劝说下,两人一道去看了看铸剑庄的各个去处。各处庭院大同小异,唯有铸剑室很有不用。室内的温度很高,炉子里蹭蹭地冒着火,叮叮当当的声音震耳欲聋。谭烟没什么心思,看了两眼就默默地退了出来。

      夜里的风带着阵阵凉意,谭烟低头算了算日子,快要出殡了。秦落衣过头七的时候,谭烟在院子看着月亮想了一晚上的心事,过二七的时候,她半夜去了一趟秦府。在秦落衣曾经睡过的床榻上睁着眼躺了一晚上。以后每过七日她就去一趟秦府,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对着布满尘埃的摆设,想念着它们的主人,想象着中堂里曾经摆着的那座百子轿。

      又走神了。戚莫显得已经习惯,默不作声地跟在她的身后,暗暗地看着。

      谭烟的心里挣扎起来:要不要走,后天就是出殡的日子,后天长安大街上会是怎样的景象?白色绸布铺着棺椁还是盖着红布?慕辰是着白衣还是嫁衣?

      鬓角又开始生疼,她叹了口气,低声道:“等明日再决定吧。”戚莫轻轻地啊了一声,问道:“门主有什么事情要吩咐的吗?”谭烟抬头,看着戚莫纯净的脸,摇了摇头。

      第二日,天亮的时候戚莫去给门主送饭,看到谭烟一双红肿不堪的眼睛,心疼得要命:“门主,没有睡好吗?”

      谭烟搅了搅粥,淡淡道:“明日,我就要走了。”

      布着菜碟的手抖了抖,戚莫噗通一声跪下道:“门主,你带我回南夙吧。”

      谭烟没有说话,良久后摆了摆手:“戚莫,我想看看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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