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嗅蔷薇》一个点两个点三个点

20、20.

　　“这么早就走啊？”
　　方念在初三早上六点半，偷偷摸摸躲玄关后头换鞋时，被不该这么早起来的母亲逮了个正着。
　　“嗯呐，我就说咱母女俩心有灵犀。”方念于小夜灯的暖光里讪笑，以掩饰自己的心虚，“妈，你再睡会儿吧。”
　　“没事，我觉少，等一下啊。”母亲抬手把披散的头发挽了起来，“我送你出小区。”
　　“就这两步路。”方念摆摆手，“而且外边天没亮，又冷……”
　　“天没亮又冷，那你还走这么早。”母亲淡淡嗔怪，转眼又勾了丝歉疚的笑，“当然，我也知道你的，走吧，我就是想跟你单独说会儿话。”
　　方念这才轻手轻脚地拧开防盗门，和母亲前后脚出去，楼道的灯忽闪忽闪，她习惯性伸手将母亲挽住，二人并肩一步一步下楼。
　　虽然是母亲提出要和她说会儿话，但先开口的是方念：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挺没良心的，妈。”
　　“你那么不容易，我还老给你找麻烦。”
　　她们走出单元楼，头顶是漆黑细长的电线，犹如某种平滑的轨道，让风轻而快的掠过；楼房之间是一线灰色的天空，已然泛出些亮色的天光。
　　于是方念轻易就看清楚了母亲的神情，蹙眉时眼角的皱纹都心疼地挤在一起：
　　“谁说你找麻烦了？”
　　“我自己。”方念避开那打量的眸光，好在她们继续往前走，她抬眼看路也在情理之中，“从小到大，我都没让你省心过，现在也是。”
　　“我知道你想让我留下来过年，也知道你想让一家和和气气，可我哪一条都没做到。”
　　“这不是你的问题，念念。”母亲说，“是我和你爸没有做好。”
　　“你要是不把责任揽到你自己身上，我还好受些。”方念苦笑道，进而又决然，“我愧疚也只是对你愧疚，才不会管我爸。”
　　“你不用顾及我。”母亲说，“至于你爸那边，你自己觉得问心无愧就好。”
　　方念这才又回望母亲，答得笃定：“我自然是问心无愧的。”
　　母女俩在小区门口的空地分开，天还没大亮。
　　“喏，面包。”临了母亲还从兜里摸出两包吐司片，“早上多多少少吃点。”
　　方念赶忙接住，母亲又掏另一个兜：“牛奶，也拿着。”
　　“敢情您这是百宝袋呢。”方念腾出另外一只手接过牛奶盒，又是惊喜又是无可奈何，“而且我回出租屋了有饭吃。”
　　“你自己会做饭么？”母亲怀疑道。
　　“我朋友给我做。”方念把面包牛奶抱稳，喜滋滋地嘚瑟道，“她厨艺可好了。”
　　“也别太麻烦人家。”母亲嘱咐，“另外帮我给人家带声感谢。”
　　“嗯呐，我已经谢过她千千万万遍。”方念张口就来，顺便隐去林若分外嫌弃她感谢的事实，“走了昂，妈，你快回去吧。”
　　“你去吧，当心点儿。”母亲招招手，立在原地，地面有前两天放炮竹留下的碎纸屑，随风旋转四散，像早春喜气洋洋的残花。
　　可惜花香味是硫磺。
　　方念被这气味呛了下，什么该有的不该有的情绪一涌而上，不免调侃道：“弄得像我要出远门似的。”
　　“你这一趟可不就是出远门。”母亲颇为无奈地笑道，“不回来拿生活费的话，估计得六月份才能再见。”
　　“我尽量一个月回来一次。”方念抱着面包牛奶，没法捂着心口发誓，显得分外不真诚，但母亲总是当真的，“我走了，你回去吧，妈。”
　　说罢，她自己先头也不回地往公交站的方向去，公交站离他们小区门口，有个四五百米的距离。
　　等到她在简易的站牌前站定，还能看到母亲站在平台上的身影。
　　奇怪，这大早上的，车倒来得很快，她慌里忙张地把牛奶面包放进自己羽绒服的帽兜，再三两步迈入车厢。
　　投了一块五的纸币，司机见没人接着上车，便很快关闭车门，在方念晃晃悠悠去后边车厢找位之际，发动了车子。
　　方念坐到了临近靠车窗的位置，回头看，玻璃外边树影和道路都在往后退。
　　她也没再看见那缩成小小一点的单薄身影。

　　林若很早就醒了过来，其实过年期间睡到九十点钟才正常，不然这日子漫漫，怎么熬得过去。
　　也许是因为今天她的同桌兼房客要回来，那闹喳喳的雀儿，回来就让人不得安生。
　　林若抱着被子坐了会儿，起身取下衣架上的薄外套：屋里有空调，稍稍披一下外套也不太冷。
　　不知道人啥时候到，林若便先去客厅，把客厅的室温调整到她满意的温度，再悠悠然去洗漱收拾。
　　折腾一通，回到沙发上坐着，一看钟才将将过七点。
　　好早。林若这才意识到是自己过于紧张，按照方念之前的习惯，怎么着也得九点以后过来。
　　行吧，这倒显得是自己格外在意了。
　　林若靠在沙发背上，眯着眼与那彩玻璃的吊灯对视了半分钟，而后阖眼假寐。
　　门外钥匙拧转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
　　林若睁开眼，偏头往玄关的方向望去；门外的冷空气闹闹腾腾地进门来，哪怕罪魁祸首是轻巧且安静的。
　　迈进门时，只额前微乱的发丝被空调的暖风吹得摇晃。
　　“早啊，若姐。”标志性的甜笑扬起，女孩脑袋微偏，眯眼时似在揣测端坐在沙发上的林若是否真实，“不多睡会儿？”
　　林若坐直身子：“睡不着，就起来了，你也好早。”
　　“那不是说好想你了嘛。”方念躬身去拿鞋架子上的室内拖鞋，换好后反手带上门 “总得表示出诚意。”
　　林若冷哼，倒也不多跟她掰扯什么。
　　空调风暖，方念边走过来边解下外套，林若问：“早餐吃抄手？”
　　“好。”方念抱着外套坐到她旁边，变戏法似的捧场两袋面包和一盒牛奶，“我妈给的，你拿一个。”
　　林若故作挑剔地抽走了一个吐司面包，“抄手你吃多少？”
　　“十二个。”方念比了个很二的手势。
　　“行，那你先吃面包牛奶垫一垫。”林若作势把面包搁茶几，却被方念叫住。
　　“你也先吃了再去嘛，垫垫肚子。”方念说。
　　“我也不是很饿。”林若说着，还是很给租客面子地撕开了面包包装纸，闻着还不错，小麦混合糖酱的味道。
　　方念不知怎的，老是盯着她，看一会儿又自顾自傻乐。
　　“你太惯着我了，若姐。”方念说。
　　林若叼着面包片，含含糊糊地回：“只是看这面包，卖相不错。”
　　把冰箱里现成的抄手拨弄进滚水锅里（饺子吃完了只剩抄手），此过程本不需要多余的助手，但方念偏偏要在厨房门口眼巴巴候着，像只乞食的可怜小狗。
　　林若不得已，在注意到锅里翻滚状况的同时，分出一些注意给她：“很快就好了，饿不着你。”
　　“我就是陪陪你嘛。”方念说，“咱好歹也三天整没见了。”
　　“你再提这茬，我就没收抄手。”林若回眼盯锅，说得不留情面。
　　方念识时务地闭了嘴。
　　用葱丝花椒油加老抽调个酱料，再拿面汤一冲，简易的汤底就做好；林若再将抄手捞起，数着数分装两碗，最后一并洒上辣椒面。
　　“过来端，大的那碗是你的。”
　　到桌上，二人照常相对而坐，林若很自然就将女孩低头认真吃抄手的模样尽收眼底。
　　看方念吃东西，也算是一种享受。
　　毕竟这人很捧场，投入到不管吃什么都能当作珍馐佳肴。
　　林若在自尊心被满足的同时，不由得顺口，道出了这些天她思来想去的疑惑：
　　“明天，我们是要去看黎晴同学么？”
　　方念手里舀抄手的调羹顿了顿，抬眼透出一丝难过的笑：“你猜到了啊，姐姐。”
　　“就……稍微多想了想。”林若谨慎地斟酌词句。
　　“你也不用那么紧张。”方念看出她的不自然，握着调羹搅了搅抄手的汤水，“我只是去看看她，当然，一个人去不是不可以。”
　　“但……”
　　总是在关键处停顿，林若心跳得教她喉咙都梗塞。
　　方念却没心肝地挑起只抄手喂进嘴里，含糊但加了重音：“我想你跟我一起去，一起去做个伴，或者……你在我身边，我会好些。”
　　又是这样奇奇怪怪，像某种告白的话语。
　　林若知道，自己获取了女孩某种信任。
　　所以，可以在除夕那天打很久的电话，可以一起等着零点互道新年问候。
　　可以面对面吃饭，待在一起各做各的事情。
　　可以陪伴着去跟已逝的老友告别。
　　对啊，方念早说过，林若是特别的那一个。
　　只是林若在揣测，这个“特别”的分量而已。
　　“那我得准备准备。”林若喃喃道。
　　“不用的，姐姐。”方念说，“去到那儿，跟她说说话就行。”
　　我跟人家又不算很熟。林若心想，但也没拒绝。
　　“我也就是去看看她，”方念继续舀着抄手，“怕以后忘记了。”
　　林若心下一动，见女孩被麻得倒抽一口冷气，赶忙把手边装有温开水的杯子递过去。
　　“花椒油还是放多了。”林若说。
　　方念灌了一大口水，嘴上说着：“没事，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