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橘子》司契

6、九年

　　“林遇啊——”陈涧拖着尾音，听着声音好像很惨，林遇不禁一笑，侧头望了过去，陈涧伸出一只手，盯着自己的五根手指，“它怎么就不会弹啊。”
　　他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怀里放着林遇的吉他。自打他们从念汝山回来以后，陈涧就让林遇教他弹吉他，可是他的右手手指像是五根铁柱，不灵活，连段简单的一段节奏都弹不好。
　　“我觉得我废了。”陈涧感慨，这是他学吉他的第二天，昨天光顾着听，没看见林遇怎么弹的。
　　“还行，你刚学。”林遇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手里的本食谱大全。
　　林遇在学做饭，因为这几天他都是一个人在晞洒。
　　林父在锦城工作过于疲倦，犯了胃病在家休养，林母便去锦城照顾了，林遇身体不好，不适合闻到太多油烟气，就被林母拜托给了外婆。
　　陈涧回来那几天，或许是因为林遇察觉到陈涧的敌意，为了不让陈涧尴尬，一直不肯来外婆家吃饭，那几天，外婆骂了陈涧好几次，但是不好参和两个小伙子之间的事情，就只好让陈思易多跑几趟。
　　不过现在两个人和好了，所以林遇这几天一直都是在外婆家吃的饭，他在外婆家吃饭给陈涧带来了不少好处，比如陈涧不用洗碗了，所以他巴不得林遇别学会做饭。
　　“遇啊，别学了，你艺术上的天赋跟做饭不搭边。”陈涧坐到沙发上，往林遇手上的菜谱一瞟，他在看糖醋里脊，“你这糖盐不分的，还是别学了吧。”
　　陈涧记着昨天中午，陈涧被外婆叫过去翻炒菜，顺便放个盐，陈涧炒着菜，就让林遇放盐，结果菜做出来之后，好好的酸辣土豆丝变成了甜的，外婆骂了他们一顿，没让他们再进厨房，声称怕他们让她得糖尿病。
　　“那只是个意外。”林遇不听，继续看着菜谱。
　　陈涧没回话，盯着菜谱上的菜看了会，突然感觉肚子空荡荡的，他刚想说话，就听见陈思易的叫声。
　　“大哥！遇哥！吃饭了！”
　　小姑娘的声音十分洪亮，吓了陈涧一哆嗦，陈涧去开门，陈思易已经跑没影了，两个人慢慢悠悠地回到外婆家，陈思易乖乖得在写作业。
　　“呦，你今天怎么这么乖得在写作业啊。”陈涧嘲笑，陈思易抬头瞪他，陈涧站到她旁边，低头看了眼作业本上的题，“小幺妹，15乘3什么时候等于35了。思易啊，你可长点心吧！”
　　昨天陈思易看了一个下午的小品，当天布置的作业没有写完，被舅妈训了一顿，陈涧当时在跟林遇在白楼打游戏，回家的时候小姑娘在外婆怀里哭，虽然昨天安慰过小姑娘，但是并不妨碍今天嘲讽她。
　　陈思易幼小的心灵承受不住他哥打击，眼瞅着眼眶红了，陈涧吓得手忙脚乱，旁边林遇一笑，走到陈思易旁边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别管你哥，他脑子有问题。”
　　“……”
　　“嗯。”陈思易吸鼻涕，看也不看陈涧。
　　林遇坐到陈思易旁边，抽了几张纸给她，又从包里摸了颗水果糖给陈思易，林遇扫了眼作业本上的题，给陈思易指出错误，并且告诉她该如何做，语气十分温柔。
　　林遇和陈涧这位亲表哥形成了强大的反差，陈涧心有不甘，想进厨房帮外婆做饭，结果被外婆吼得连门都没有进。
　　陈涧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微风吹过，他又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林遇走进院子，看陈涧在惆怅，嘴角噙着笑问他。
　　“你自闭了？”林遇从口袋里又找出一颗橘子味的水果糖丢给陈涧。
　　“对啊，自闭了。”陈涧接过，撕开包装纸，赌气一样把糖塞进嘴里。
　　林遇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屁啊。”陈涧语气凶狠，林遇笑着，“没笑屁，在笑你。”
　　“……”陈涧还想反驳，结果看到林遇笑，又跟着傻笑起来。
　　林遇经常笑，陈涧看到他笑，就会忍不住的跟着笑起来。有时候两个人明明啥都没干，只是笑着对视了一下，都能一起傻乐起来。
　　像是两个傻子。
　　“吃了糖，可以不自闭了么？”林遇语气温柔，像是哄小孩子。
　　陈涧忍不住勾起嘴角，橘子的味道充满口腔：“嗯，看在糖是橘子味儿的份上。”
　　吃饭的时候，外婆拿出了三张红色的请柬。
　　陈涧打开扫了眼，一张是乔迁宴，另外两张是婚宴，有一张是给林遇一家的，时间都是在月底的那一天。乔迁宴的邀请人陈涧不认识，但是婚宴的邀请人，让陈涧惊讶了。
　　“我天，畅哥要结婚了？他有女朋友？”陈涧表示震惊，外婆嫌弃地看着陈涧，“人家女朋友都谈了两三年喽！”
　　“没听说过啊。”
　　“你又不怎么跟人家来往，知道个屁。”外婆不屑，低头吃饭。
　　“也是。那我跟林遇去畅哥婚礼。”
　　陈涧把请柬放到一边，埋头扒了口饭
　　“嗯，你们两个适合结婚。”
　　“噗——咳咳咳——”外婆的话刚说完，陈涧就被还没来得及下咽的饭呛到了。
　　“你慢点吃嘛。”外婆略带嫌弃地说，好像突然又明白了什么，“奥，说错话了，两个男娃娃好像结不了婚。”
　　陈涧刚接过林遇给他舀的汤，听到外婆的话后，他的手指有些发凉，凉的让他觉得手里盛汤的碗很烫。
　　“不是啊，奶奶。”陈思易抬头，“妈妈说，现在男孩子和男孩子，女孩子和女孩子也可以结婚，就是很麻烦，不过最后都可以。”
　　陈涧听完陈思易的话，低着头吃饭，没有说话。
　　因为他喜欢男孩子。
　　陈涧其实并不在意别人知道自己的性取向，但是唯独外婆，他在意外婆对他的看法，他也害怕，害怕老人知道后的态度。
　　“啥？”外婆语气有些震惊，老太太没有继续说下去，陈涧感觉脚有点冷。
　　“那就在一起吧，都是人，又不是跟猪。”
　　一瞬间，陈涧莫名觉得想哭，指尖的温度渐渐回升，他假装很自然的抬起头夹菜，刚刚急促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陈涧的嘴角忍不住地扬起了点弧度。
　　“那我没说错啊，你俩……”外婆一顿，陈涧知道外婆说的“你俩”是他和林遇，他看向林遇，林遇唇角勾着，让陈涧觉着外婆接下来说的话，可能是自己不愿意听的。
　　“哦，确实也不太合适，小遇要是喜欢男的，人家应该看不上你。”
　　“哈哈哈哈。”陈思易嘎嘎地笑。
　　“闰小芳，这就是你片面了。”陈涧不服，“怎么就不能是我看不上他？”
　　“懒成这样你还指望我们小遇看上你？”
　　“……”陈涧无语，老太太已经“我们小遇”了，他还能说什么？
　　“嗯。”林遇端起一碗汤，轻轻地吹了几口，嘴角勾起一点弧度，“又或许，因为我是镇草吧。”
　　“……”
　　这哥们居然还记着，也是非常的不要脸。
　　饭后，外婆缩在屋里看谍战剧，陈思易被撵去写作业，同时，被撵走的还有陈涧。
　　“……”陈涧被迫从行李箱里拿出数学作业，一脸苦逼。外婆说他要高考了，应该好好学习，陈涧每年的暑假作业都是在最后几天完成的，这次的作业，还是因为他走的急，才不小心顺进行李箱的。
　　可是外婆不管。
　　陈涧无奈。
　　“遇哥，我跟你说，他前几天还很嚣张。”陈思易站在林遇旁边，林遇挑眉“他怎么嚣张了？”
　　“他说高中生牛哄哄，不写作业。”
　　“那还真是嚣张。”
　　“……”陈涧拉开凳子，回头看着一大一小，“呵，我已经听到了。”
　　“他听到了。”林遇揉了揉陈思易的头。
　　一大一小对视，陈思易咧嘴嘎嘎地笑了，她的门牙昨天掉了，笑起来有点喜感：“他听到了。”
　　“……”
　　“去写作业吧。”
　　“嗯。”
　　陈思易走之后，林遇走到陈涧旁边，低头看着他，语气玩味十足：“牛哄哄的高中生，写作业吧。”
　　“……”陈涧竖起中指，林遇笑得更开心了，这明显就是幸灾乐祸的表情，“你呢？你不是跟我一届吗？牛哄哄的高中生，请跟我一起写作业。”
　　陈涧说完，他看到林遇脸上的笑意变淡了，他往后一撑，有一瞬间，陈涧感觉，林遇好像挺难过的。
　　“陈涧，我不用写作业。”林遇笑着，脸上全是坏笑，“我没有。”
　　“……”是他眼瞎了，刚刚的难过分明是假的，那可能是对陈涧还有作业这种东西，表达的怜悯之情。
　　“太过分了林遇。”陈涧咬牙切齿，埋头开始解数学题，可是第一道题陈涧就犯难了。
　　算了，下一个。
　　“……”
　　林遇见陈涧面露难色，当然知道是数学题把他难住了，陈涧犯难的表情很有意思，两眉一皱，类似苦瓜。
　　“我看看。”林遇淡笑着说，陈涧有点不太好意思，把题往林遇那边推了推，林遇坐直，低头认真地看题。
　　“基础题。”林遇抬头，看见陈涧呆滞的表情，唇角一弯，“算了，不伤害你。”
　　“……”
　　陈涧虽然不喜欢做数学题，但是他接受不了自己做不了林遇口中的基础题，陈涧淡然一笑。
　　“请尽情伤害我。”
　　陈涧觉得自己现在很适合一个词——忍辱负重。
　　“好。”林遇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很快就写出了基础题的过程和答案，“看懂了么？”
　　陈涧扫了两眼，第一反应是，林遇字真好看，第二反应，操，这道题这么写就可以？
　　“懂了。”陈涧拿起题来又认真地看了一遍，“神奇，你敢信，我看懂了。”
　　“信。”
　　陈涧转头，林遇单臂置在桌上的一角，手撑着下巴，唇角的微微扬起一点弧度，他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
　　陈涧感觉心跳漏了一拍。
　　不愧是镇草……
　　镇草见陈涧发呆，问：“发什么呆？”
　　陈涧双手背到脑后，盯着窗外的梨树：“林遇，我不喜欢学习。”
　　“曲明光总是让我学很多东西，他越是逼我，我越是不想做，比如成绩这种东西，所以我不怎么好好听课，学习就不怎么好。”
　　“曲明光？”林遇不知道曲明光是谁，但是这个名字很熟悉，林遇想起来了，外婆和他说过，“你父亲？”
　　“嗯。”陈涧脸上什么表情，“我也没怎么叫过他爹。”
　　林遇没有说话，眼睛里都是看着窗外的陈涧。
　　他与陈涧有九年的空白记忆。
　　陈涧的九年，是他从未参与的九年，这个人在这九年间经历过什么，他从不知晓。
　　“林遇。”陈涧侧头，他笑着说，“还没跟你说过吧，这狗血的故事，简单来说就是曲明光抛弃了怀孕的初恋，另娶他人，初恋死后，就把儿子接走打算培养成继承人。”
　　“所以我不喜欢曲明光，他想要的是姓曲的继承人，我从一开始就姓陈。”
　　陈涧翘着二郎腿，笑着说：“他大概是想让我考上最高学府，本来我是不想认真学。”
　　“但是外婆对我有很大的期许，她老人家还是希望我能考上大学，我得如了她的愿望。”
　　“所以。”陈涧学着林遇撑着脑袋，他看着林遇的眼睛，笑着说，“林老师，你能带着我一块学习么？”
　　“好。”
　　林遇的声音总是那么温柔。
　　“啊，开学就要高三喽。”陈涧拖着调，他靠在椅背上，抬头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时间过得真快。”
　　陈涧渐渐回忆起了一些事情，但是还是很模糊，他张口问：“林遇，我是不是也答应过你什么事情啊。”
　　林遇没有回他的话，他撑着脑袋看着窗外。
　　风透过窗户，吹起窗帘，窗外的梨树发出响声，蝉鸣此起彼伏，今年的夏天，没有往年的那么炎热。
　　林遇勾唇：“可能吧。”
　　不过你已经实现了。
　　小时候陈涧说，如果两个人以后分开了，他每年暑假都会来见自己。
　　今年，陈涧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