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橘子》司契

21、玩笑

　　飞机起飞时，林遇就觉着有些不舒服，头昏脑胀，双眼视物变得更加模糊不清，口腔里总是有一股血腥味。
　　到达锦城机场后，林遇强忍着不适，随着人群流动，出了机场。刚出航站楼，他就看到了玉静和林父，看到人后，他忍不住地猛烈咳嗽起来，捂住嘴的手上布满血迹，最终他觉得双腿发软，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向前倒下。
　　模糊间，叫喊声与哭泣声交杂着在耳边响起。
　　他突然觉得。
　　时间真的不多了。
　　……
　　林遇睁开眼之后，距离他从尚城回来，已经过去了两天。
　　他被转移到了ICU病房，醒来的时候，只看到的只有一片模糊。
　　林遇感觉浑身乏力，连呼吸都感觉到沉重，嘴里一直有着一股很淡的血腥味。
　　主治医生来检查的时候，什么话都没有说，检查完后笑着安慰了他两句，就离开了。
　　林遇看着主治医生离开病房后，他看到玉静隔着窗户笑着和他打招呼，他微微扯了扯嘴角。
　　“会好起来的。”林遇看着玉静的嘴一张一合，猜到了她说的意思。
　　会好起来的。
　　所有人都跟他说这句话，可是这一次，好像真的不会再好起来了。
　　林遇在ICU呆了四天后，转移到了普通病房。
　　玉静和林父一直陪着他，关于他去尚城的事情谁都没有人提起，就好像是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在ICU的时候没有办法看手机，期间陈涧跟他发过很多条微信，电话也打了好几通，都被玉静接通了，玉静知道他的想法，所以没有告诉陈涧真相，每一次都搪塞了过去。
　　林遇觉得恢复的差不多后，趁着周末时间合适，刚想和陈涧打个电话，陈涧就打了过来。
　　“林遇，你最近怎么样啊？”陈涧的声音很急切，“有没有好点？”
　　林遇听到他的声音后，心里初夏的暖阳，他忍不住勾起嘴角。
　　“好点了，特别好。”林遇笑着说，“就是最近比较嗜睡，我妈不想叫醒我。”
　　“奥对！我二模572分，班里第六。”陈涧非常自豪地说，“哎呀，林老师教得好啊。”
　　林遇被陈涧逗乐，陈涧跟他分享学校里发生的趣事，说他上课吃零食被逮，上课睡觉被逮，跑操掉鞋……
　　就像是小时候一样，只不过这次不是面对着面。
　　聊了快两个小时后，陈涧要收拾东西回学校了，两个人才不得不挂断电话。
　　“哎林遇。”
　　“嗯，我知道。”林遇脸上的笑意加深。
　　“……”陈涧支支吾吾地才回答，“我……我……哎呦……不知道怎么说了。”
　　“你想问我我的那个秘密啊？”林遇笑着说。
　　“嗯……”
　　林遇听着陈涧的声音，大概猜到了电话那头陈涧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啊，还不许我知道了？反正你也得说。”
　　“哦。”林遇笑了笑，“暑假再跟你说。”
　　“……不能提前？”
　　“怕你太激动，所以不能。”
　　“我激动什么啊……我……我才不会激动……”
　　林遇听见他说完后，居然笑了。
　　“那说好了，高考完后第一天我就要知道。”陈涧嘿嘿笑了一声。
　　“嗯。”
　　“你要等着我。”
　　“好。”
　　两个人又闲扯了几句后，就挂断了电话。
　　下午的时候，病房里来了两个人，燊木和……之前在南城的时候，一起送他们去机场的那个人。
　　好像是燊木的朋友。
　　林遇看到他的时候有点惊讶。
　　那人穿着一身休闲装，和燊木穿的颜色一样，甚至款式都有一些相同。
　　有点像情侣装。
　　等到他们离近了，林遇看清楚那个人的脸后后，他不由得惊讶了一下。
　　大明星慕深。
　　“……”林遇微微笑了，“燊木老师，这位是？”
　　“哦，他是慕深，你不用管他。”燊木有些着急，“你……你还好么？”
　　林遇浅浅地笑了笑。
　　燊木像是察觉到了笑里，他微微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眼慕深。
　　“我的时间……大概不太多了，之前拜托您的事……”
　　燊木和慕深在医院里呆了两三个小时候，因为林遇要做检查就离开了。
　　临走的时候，燊木单独留了下来。
　　“林遇，有件事我挺好奇的。”燊木笑了笑，“你是……喜欢陈涧么？”
　　“嗯。”林遇点头，脑海里浮现出了陈涧的笑容，他忍不住勾了勾唇。
　　“喜欢了很久。”
　　自燊木和慕深离开后，林遇的身体越来越糟糕了，清醒的时间屈指可数，不断的发烧，不断的呕血，口腔里一直散不去血腥味，鼻腔里总是会流出的鼻血……
　　十七号那天，他又进ICU了。
　　这次待的时间比上次长，待了十几天，到了五月底才转回了普通病房。
　　林遇生病之后，身体对周身气温的变化变得有些迟钝，随着气温越来越高，窗外的树木愈加葱郁。
　　林遇才感觉到，夏天真的来了。
　　小满那天，玉静兴奋地冲进病房，一把将他拥入怀中。
　　林遇当时手里还拿着手机，想着怎么劝服陈涧不要来锦城。
　　前几天他在ICU没有手机，玉静心思都在他身上，便很少回复陈涧，这家伙居然打算来锦城看他，机票都已经订好了。
　　“怎么了妈？激动成这个样子？”林遇伸手轻轻扶了抚他妈妈的背。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玉静的话音里充满着激动，林遇听到他妈妈低声哭了起来。
　　“终于找到和你适配的骨髓了。”
　　……
　　陈涧撑着下巴做题，时不时抬头看几眼黑板上方的钟表，见还有两分钟就要下课的时候，他开始悄悄收拾书包，铃声一响，陈涧立马起身朝着学校后门跑去。
　　林遇最近的消息回复的很简单，陈涧害怕林遇出事，就订了今天晚上的机票，他打算像上次林遇来看他一样去看林遇，哪怕一面也可以。
　　但是林遇不让他去。
　　拒绝的干脆且强烈。
　　像是在遮掩什么东西一样。
　　但是因为中午问的时候快上课了，他就没有继续问下去，也没有放弃去见林遇。
　　陈涧跑到学校后门，学校有一块地方是监控死角，他四处瞅瞅，看见没有人后就翻墙出了校园。
　　陈涧把校服外套脱下来塞进了书包里，顺便拿出了手机，他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上了出租车后，陈涧刚打开手机，就接到了林遇的电话。
　　“……”
　　陈涧知道林遇打电话来是干什么的，无非就是劝他不要去锦城。
　　他犹豫着还是接通了电话。
　　“陈涧。”林遇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嗯。”
　　“我刚刚掐指一算。”林遇笑了，“你现在是不是已经离开学校了？”
　　陈涧：“……”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林遇的笑声从听筒里响起，陈涧觉得脸有点烫，“陈涧，我和你说个好消息。”
　　“怎么了？”陈涧有些好奇，林遇的话音里充满的愉悦，他也跟着有些开心。
　　“我妈说，找到和我骨髓配对成功的人了。”
　　仅仅只是一句简单的话，却在陈涧心里像个突然响起的礼炮一样，让他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还沉浸在突然之间。
　　“什么意思……是，是我想的……不对……啊……不是……”陈涧像是一台宕机的电脑，他逐渐反应过来，一时间无与伦比，“是不是……你……”
　　“嗯，就是你想的。”
　　随着林遇的肯定话语响起，陈涧激动地嚎了一嗓子，出租车司机被吓了一跳，连忙询问他怎么了。
　　“没事师傅，我刚刚知道了最最最最开心的事情。”
　　“恭喜恭喜啊。”
　　陈涧谢了司机师傅的祝福后，又立马问了林遇：“同意了么？那边同意了么？”
　　“嗯。”林遇笑了。
　　陈涧听到这里，突然觉眼眶有点酸，他捂住眼睛，用手抹掉了快要掉下来的眼泪。
　　这是他这么久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陈涧？你哭了？”
　　陈涧笑着骂了一句，他笑着说“你这不废话么，喜极而泣明白么？”
　　林遇听到陈涧声音里藏不住的欢喜，像是春天布满嫩芽的枝头，像是夏日抚去炎热的风，是连连阴雨终将雨过天晴，是漫漫夜路遇到亮起的灯。
　　林遇笑了。
　　他忍不住问。
　　“你开心么？”
　　“特别开心，最最开心。”
　　两个人关于扯了几句相关的事后，林遇说出了这次通话的最终目的。
　　“陈涧，现在，退机票回学校。”林遇的语气里难得的有几分严肃。
　　“啊？我都快到机场了……”
　　“回去。”林遇的声音软了下来，“你之前不都答应过我了么？暑假再见，还有七天了，你要好好准备高考。”
　　“我……”陈涧犹豫着，他还是想去见林遇。
　　“听话。”林遇嗓音温柔，“我保证，考完试你就能见到我。”
　　陈涧抿了抿嘴：“好。”
　　“你答应我了，你就一定要等着我，这个夏天你要陪我。”
　　“等我考完试去见你。”
　　听到陈涧答应之后，林遇笑了笑。
　　他也很想见到陈涧。
　　但是高考至关重要，他不能耽误陈涧。
　　“会等着你的。”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后，就挂断了电话。
　　林遇盯着通话结束的页面，看了几秒后，他抬头看向窗外，树影婆娑，星光几点。
　　路灯照亮了一棵花期快要结束了的白玉兰，夜里的风轻轻吹过，蔫蔫的玉兰花便随着风凋落。
　　林遇乏力地躺在床上，明明已经找到配型骨髓了，可是他依旧觉着。
　　他的时间不多了。
　　夜里，一阵又一阵的猛烈咳嗽声将睡在陪护床上的玉静惊醒，她起来第一眼就被吓得发抖。
　　洁白的枕套已经布满鲜血，林遇一直在咳血，鼻腔也源源不断地冒出血来，玉静控制不住地大喊着医生，她不断地摁着呼叫铃，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玉静伸手摸了摸林遇的额头，滚烫的感觉令她害怕。
　　“阿遇……阿遇……妈妈在呢……”玉静嘴里断断续续地叫着林遇，但是林遇却一直没有回应她。
　　医生带着护士进来急救，玉静颤抖着走出门外，她倚靠着墙，身后的这面冰冷的墙是她现在唯一可以支撑的依靠。
　　……
　　林遇是在第三天凌晨醒来的，医生来对他做了一系列检查之后，面色严肃地离开了病房。
　　玉静和林父一起在外面听医生的诊断结婚，医生的每一句话都在告诉着他们一条消息。
　　林遇快不行了。
　　命运似乎总是喜欢捉弄快要抓到希望的少年，趁着少年喘息的时间里，又狠笑着对他降下另一道诅咒。
　　“而且……很抱歉，刚刚收到消息……骨髓捐赠人……又反悔了……”
　　这条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玉静觉着腿软，如果不是林父抱着，她可能已经瘫倒在地。
　　玉静把头埋进林父的怀里，闷着声音哭了出来。
　　为什么又是这样。
　　林遇带着氧气罩却依旧觉着呼吸困难，身体像是被千斤顶压住了一样，他连微微动一下手指都觉着费力。
　　医院病房的隔音并没有那么好，及时林遇此时觉着浑浑噩噩，但还是隐隐约约见听到了一些话。
　　器官衰竭，内脏出血，血小板减少……
　　每一项似乎都在告诉他。
　　该走了。
　　“好点了么？”玉静推门进来，它脸色憔悴如同白纸。
　　妈妈又瘦了。
　　“好点了。”林遇的声音很小。
　　“好好休息。”玉静给林遇掖了掖被子。
　　林遇看着玉静没有一点生气的眼睛，他缓缓张开口：“是不是……又反悔了？”
　　玉静一怔，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我的阿遇才十八岁……妈妈要怎么办啊……”
　　玉静情绪安抚下来之后，林遇说出了自己最后的心愿。
　　“爸……妈……”林遇的声音越来越小，口腔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我想回家……我想回晞洒。”
　　结果和林遇想的一样，玉静拒绝了。
　　“还有希望的……肯定会好的。”玉静摇着头，她激动的双眼泛红，试图安慰自己和林遇。
　　“妈。”林遇微微地笑了，“时间到了。”
　　“没有！你才十八岁！你的路还很长！！你会好起来的……相信妈妈好么？”
　　“可是妈……”林遇感觉眼眶泛酸，“我很疼啊。”
　　林遇的话像是一根针一样，玉静开始不知所措，林父将她往怀里揽了揽。
　　玉静没有再说话，一家三口谁都没有再说什么。
　　晨间的风吹动风铃摇摆起来，发出阵阵响声。
　　最后，玉静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
　　她笑了，如往常一般温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