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橘子》司契

2、白楼

　　陈涧还没有休息多久，就被外婆拉着去山上地里摘菜了。
　　七月正值南方雨季，前些天一直下雨，山路泥泞，沾的陈涧的鞋满是稀泥，尤其是上坡路，稍一不留神，可能就弄的一裤腿泥。
　　陈涧背着箩筐跟着外婆上山，他记着自家的地在哪里，循着地的方向看去，陈涧还看到了一幢小白楼。
　　这栋白楼在晞洒一片农村自建房中显得十分独特，也是这山腰上唯一的一栋房子，略显孤独。
　　陈涧记着那栋房子，他五年前回来的时候还没有三楼。
　　他抬头看着三楼的那面落地窗，窗帘紧紧地拉着。
　　和印象里的不太一样了。
　　陈涧感觉他小时候好像经常上来玩。
　　不过陈涧有些记不清了，他那个时候太小了，很多事情都记不住。
　　九岁那年又被曲明光带去了尚城，离开时间的太久，即便是十三岁那年他偷偷回来过几天，但也弥补不了几年的空白，太长的离去导致过往的事情几乎都变得模糊不清，他有印象，但也只是一些印象。
　　他盯着白楼，努力回想这是谁家房子。
　　“你回来的时候看到小遇遇了么？”
　　“小遇遇？林遇？”
　　“你还记着啊。”
　　“啊？”
　　“你忘了？你这脑子呦，明明小时候天天都要往山上跑来找人家玩。”
　　山上？山上就这一座房子。
　　哦，陈涧想起来了，这是林遇家。
　　“……啊？”
　　“不过也不怪你，毕竟过了那么多年了。”
　　“哦。”
　　怪不得他今天看到林遇觉得熟悉，原来是小时候的玩伴啊。
　　陈涧突然想起来他原来要当山大王，他要当山大王然后永远陪着外婆和舅舅，可是外婆和舅舅都不愿意当他的小弟。
　　那个时候，陈涧初到晞洒还没有一年，他还有些听不懂方言，尤其还是一帮说话本来就不清楚的小孩，所以他不愿意跟周围的小孩儿玩，因此他在晞洒村里一个小伙伴也没有，他也就不想让那些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孩儿当他小弟。
　　不过陈涧好像记着，后来村里来了一个小孩儿，和陈涧一样说普通话，长的还好看，陈涧就想和他玩儿。
　　估计那个小孩儿就是林遇了。
　　他跟林遇小时候就认识啊，听外婆的语气，他小时候和林遇应该玩的还不错。
　　他也算是知道为什么林遇要说“还”了。
　　陈涧小时候喜欢吃青橘子，但是从来不会挑酸甜，长大之后，陈涧得了胃病，严重的那两年吃不得酸，稍稍吃多了，都能让陈涧疼得喘不过来气，疼多了，陈涧就不敢吃了，即便是后来胃病好了许多，对青橘子的喜爱也早就在疼痛中消磨殆尽。
　　青橘子无论如何都有点酸，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吃。
　　所以他也没有去学习如何挑青橘子。
　　估计是小时候的自己经常拿着酸的青橘子找林遇吧，所以林遇才知道他不会挑青橘子。
　　“发什么呆，过来摘菜。”
　　陈涧走过去，跟着老太太一块摘菜。
　　“婆婆，为什么前几年我回来，没有看到过林遇啊。”
　　“哦，你小时候走的……应该是第二年吧，他身体不好，他爸又在锦城，锦城条件比咱这好，所以就带去锦城了。不过他每年倒是会回来待两个月。”
　　“应该是你们放……嗯，就是放那个，哦，那个暑假的时候，他有时候还会过来看看我呢。”外婆摘了个很大的茄子，丢进了箩筐，“你又不回来，当然遇不到了。倒是你自己偷摸回来的那年，后来你爸让人接你回家那天，他刚刚回来，回来的时候还来问我你要去哪里。”
　　“问我去哪儿？”
　　“对啊，好像还挺着急的，吓得我都担心他会晕过去。”
　　陈涧想，林遇问得挺着急？正常人不应该问的是“某某某回来没”才对啊。
　　这哥们不太一样。
　　“不过他好像是去年转回来念高中了。”外婆抬头，见着远处有乌云，“和你一届的，哦呦，你是不是明年要考大学了？”
　　“昂……你对你大孙子不太上心啊老太太。”陈涧低头看外婆，外婆抬头笑眯眯地看着陈涧。
　　“要上大学了啊。”
　　老太太语气感慨，还有些……失落？
　　“怎么了？你的语气好像很失望。”
　　“当然，晚四年抱重孙。”
　　重孙两个字像是钉子一样，让陈涧觉着脚步有些发沉，他笑着，像是在掩饰什么地说着。
　　“晚四年？想什么呢小芳，没法定呢，晚四年……晚四年估计也不行……你还是等着吧。”
　　“行嘛，等着，得等着。”老太太也没在意称呼有变，“走喽，要下雨喽。”
　　外婆双手背在身后，佝些身子朝山下走去，老太太瘦了很多，陈涧抬头朝着天边往这边飘来的乌云望去。
　　黑了半边天，估计又要下大雨了。
　　……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大雨倒是没下，下了场毛毛细雨是真的。
　　老太太睡了场午觉，到下午六点都还没醒，猪圈里的猪嫌陈涧光看不给食，干脆躺着一动不动，不再去凑上前去看那位拽着脸的爷。
　　“哥哥，你要是再看猪，小心变成猪八戒哦。”陈思易站在台阶上，看着她表哥站在猪圈前呆呆地看着猪，就像是见着新奇生物一样。
　　陈涧拍了拍手，走到陈思易旁边，伸手捏了吧小姑娘的脸。
　　“你哥我呢，只会变成帅气的天蓬元帅，小笨猪。”陈涧松开手，坐到屋檐下的小板凳上，陈思易手里拿着一个青橘子问，“你才小笨猪，七月份的青橘子是酸的你不知道么？还买，买还只买一个。”
　　“八岁小屁孩你还知道这个。”
　　“八岁小屁孩都知道你不知道？”
　　“……”陈涧伸出手，思易就把青橘子放到了他手上，陈涧看着手里发青的橘子，懒洋洋得说，“这橘子是别人送给我的。”
　　“遇哥么？”思易坐到陈涧旁边。
　　“？”陈涧挑眉，“你还认识他啊。”
　　“认识啊，涵涵姐姐说他是镇草，因为他帅，所以去他店里买东西的女孩子可多了，这个时候，就他家有青橘子卖。”
　　镇草，噗……不知道镇草本人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身份。
　　“那你觉着，是大哥帅，还是镇草……不对，林遇帅？”
　　思易小朋友盯着陈涧看了一会儿，没有说话，低头啃手里的苹果。
　　“你不应该立马一点么？”
　　“妈妈说不能撒谎，但是我不想伤害你。”
　　“……”
　　陈涧盯着陈思易，这小孩猖狂了许多。思易见陈涧盯着自己，感觉将有大祸临头，起身刚想走，就被陈涧拉了回来。
　　陈涧抱起陈思易，作势要把她丢出去。
　　“再给你次机会，谁帅？”
　　“遇哥帅！遇哥还给我买羊肉粉！”
　　“哦，原来是被收买了奥。”
　　“你这是嫉妒！”
　　“啥子东西？”
　　“你就是嫉妒遇哥帅……遇哥！”
　　陈思易一喊，陈涧看向后院门口，林遇站在小木门外，他笑着看向他们。
　　陈涧嘴上虽说是在问两人谁帅，其实只是想和陈思易闹，结果闹着闹着，都没有发现林遇是什么时候来得了。
　　那刚刚的对话……估计林遇已经听到了。
　　真傻逼啊，陈涧。
　　陈涧把陈思易放下，陈思易就立马跑过去给林遇开门。
　　“遇哥！我跟你说哦，我哥哥嫉妒你长的比他帅！”
　　“哦？”林遇往他这边看了眼，挑眉笑着，“是么。”
　　“……”陈涧尴尬地笑了笑。
　　或许是因为响动太大，外婆被吵醒了，老太太开门刚想说陈涧几句，就看到陈思易正牵着林遇从后门向这边走过来。
　　外婆走到陈涧旁边，用胳膊碰了碰不说话的陈涧，嘴角一弯小声地说：“看着像是来找你的。”
　　陈涧没听明白老太太的话，就见着老太太喊了一句，开始和林遇寒暄起来。
　　陈涧其实挺无措的。
　　先前听外婆说的，林遇这厮估计还记着自己，可是他今天早上跟林遇说话的时候，明显已经暴露自己忘了的事实。
　　如今旧友相见，却仅一人还记。孤人独思，悲凉啊，悲凉！
　　妈的，烂剧情。
　　陈涧心里活动十分活跃，但是面上却依旧风平浪静，他不知道说什么，为了让自己不尴尬，陈涧决定低头看鞋。
　　哪能想，他只是不小心往前瞟了一眼，竟然就和林遇打了个照面，来了个眼对眼。
　　造孽啊。
　　陈涧强行让自己挤出一个笑，不过陈涧感觉他这个笑估计很别扭。
　　“Hello啊，林……遇。”
　　他还伸手摆了摆。
　　很像一只招财猫。
　　林遇盯着他看，突然笑了，这一笑，陈涧觉着这厮似乎是在嘲笑自己像招财猫。
　　“Hello啊，陈……涧。”
　　“……”
　　可以打人么？
　　不太好陈涧，你要忍住。
　　陈涧嘴上的笑略显抽搐：“你好，你好。”
　　“愣着搞哪样，请人家进去坐下嘛。”
　　“啊？哦，请。”这声请，陈涧觉着已经充分的表现了自己的不情愿，不知道老人家能不能听出来。
　　“你倒是热情一点嘛。”
　　显然没有。
　　陈涧笑着，做了一个“里面请”的动作，或许是林遇终于发现了陈涧的不情愿，他摆了摆手，拒绝了外婆的邀请。
　　“我先回去了，婆婆，天也不早了。”
　　“吃了饭再回去啊，天又没黑。”
　　“不用了不用了，改天趁天早再来喽。”林遇笑着说，林遇笑着的模样还挺好看的，两眼弯弯。
　　“那好嘛，记得要来玩哦。”外婆说，陈涧听见后心里十分痛快，就在他刚想笑着欢送林遇回家时，他外婆又发话了。
　　“小涧涧，你送他上去吧。”
　　“……”陈涧表示不想动，他低头看向站在院子里的林遇，林遇看着他，嘴角挂着几分意义不明的笑。
　　他刚想开口，让思易去送。
　　林遇这厮先说话了。
　　“麻烦了。”
　　麻烦你大爷。
　　秉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观点，陈涧只好不情不愿地送林遇回家，这大男人的，为什么还要人送？明明家就在这附近，虽说要爬山，但是这在陈涧心中并不能构成要送他回家的理由。
　　娇气。
　　陈涧给林遇扣上了这么个标签。
　　林遇家在山腰上，山腰上也只有林遇一家，如果想走近一些爬山上去，那么必经之路就是外婆家。
　　所以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林遇已经不止一次的经过闫外婆家门口了。初是单纯回家时的必经之路，往后再走便就有了他自己的小心思。
　　林遇想着，如果他从这条小路走，说不定有一天，闫外婆家院子里的梨树结果时，那个人就会回来了。
　　但是，他从未遇见，
　　林遇盯着前面人的背影，好在，上天仿佛是终于怜惜了一把林遇，在他十七岁时，让陈涧回了一次晞洒村。
　　……
　　陈涧走在前面，他隐隐约约间能听到身后林遇的呼吸声。
　　两个人一路走来，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提起，陈涧不知道要跟林遇说什么，林遇估计和他一样，这么多年没有见过面，无论小时候有多么熟悉，如今剩下的，也只有陌生了。
　　陈涧不是什么交友大师，他的朋友少的可怜，不过他觉着林遇应该和他是不一样的，至少陈思易很喜欢他。
　　人家是镇草。
　　陈涧抬头看看，快要到林遇家了。那栋白楼孤零零的，不知道林遇今天晚上一个人睡在那里怕不怕。
　　两个人又无言走了一会，走到陈涧外婆家地时，陈涧停下了，这里离林遇家不过几十米，剩下的路，就让他一个人走吧。
　　“就送你到这里了。”陈涧说，天已经有些暗了，加上今天是阴天，周围暗的陈涧有些看不出林遇脸上的表情，他只听到了林遇的声音，声音很轻，听着有些飘渺。
　　“谢谢。”
　　语气很平静，就是爬山爬累了，人有些大喘气。
　　陈涧不禁吐槽：“有那么累么朋友？”
　　林遇好像是呆滞了一下，他看到林遇笑了。
　　“有吧。”
　　“那我先走了，拜拜。”
　　“再见。”
　　不想见了。
　　陈涧是这么想的。
　　“再见。”
　　陈涧看到林遇脸上的笑时，鬼使神差的又说出了再见。
　　林遇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