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深》叶深水

32、第 32 章

　　这天宇文昭一直留在排云殿，陪着皇帝处理政务。高睿虽然刚登基没几天，但是对于朝政之事并不生疏，偶然遇到为难的地方，就跟宇文昭商议几句。说来也奇怪，有他在旁边，高睿觉得心中安宁平静，思路明晰，连批阅奏章的速度也比平时快了许多。
　　到了晚间，宫门下钥，宇文昭起身辞出，高睿还觉得有些不舍，可是急切间又想不出什么理由留下他来。
　　宇文昭窥破他的心思，说道：“你放心，我明天再来陪你，哪怕天上下刀子也一定来。”
　　高睿听了点点头，叫人拿金莲烛台送他出去。
　　宇文昭走近东华门，远远地望见角楼，蓦地想起和华景岳的蹴鞠之约，暗叫糟糕，忙了一天竟然把他给忘了，不知道华景岳等了多久，会不会因此而心生芥蒂？看起来只好等明天见到他再找机会谢罪了。
　　正在沉吟之间，一个人影从角楼里奔出来，影影绰绰，似乎是华景岳的模样，宇文昭定目一瞧，果然不差。
　　华景岳跑到跟前，已是上气不接下去，说道：“太……好了！宇文校尉你……终于来了！我可……等了你好久！”
　　宇文昭笑意盈盈，向他施了一礼，拜道：“华医官恕罪。陛下有命，昭不敢擅离，劳大人久等，惶恐之至。”
　　华景岳摇着手，依旧在喘气，说道：“意料之中，意料之中，大人您不必再提了。”
　　宇文昭看着他喘息稍停，才又道：“今天已经晚了，蹴鞠也看不清楚，如果华医官愿意的话，那就请您再定个日子吧，昭专程奉陪。”这番话虽说得客气，但是入情入理，不容人轻易拒绝。
　　谁知华景岳却是个执拗脾气的，并不理会见风使舵那一套，一把拉住宇文昭的手臂，说道：“将来不管哪一天，你必定是忙得没有时间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最好。你嫌这边光线不明，不如我们一起去齐圆社，那里也有夜场的。”拖着他便向外走。
　　到了这个地步，宇文昭已经身不由己，他想了想，说道：“昭不比大人，家中尚有父母高堂，所以不敢迟归，若是大人不嫌寒素，就请一同去舍下，我家也有球场，比齐圆社的还要好一些。”
　　华景岳听了他的提议，满口答应：“行，行，只要有地方能蹴鞠，去哪里还不一样？”
　　宇文昭见他同意了，出了宫门，也不骑自己的马，叫了一辆马车，和华景岳同载回家。
　　路上，宇文昭想起刚才的对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琢磨不透，寻思再三，总不能稀里糊涂放过去，只得开口说道：“昭愚钝，有一事不明，还要请教大人。”
　　华景岳正在观看车外的夜市景象，听见他的话，连忙收回视线，问道：“什么事？请教不敢当，大人但说无妨。”
　　宇文昭说道：“刚才大人言道，将来不管哪一天，昭必定是忙得没有时间了——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华景岳闻言一笑，反问道：“难道我说错了？”
　　宇文昭愕然，说道：“还请大人明示。”
　　华景岳的视线在他脸上打了两转，眼神里透出一股不常见的精明，说道：“宇文校尉年少英俊，陛下心里喜欢得很，将来只怕一天也离不开你，大人前途无量，哪里还能有闲暇和我这等人蹴鞠呢？”
　　宇文昭乍闻此言，心里先是一喜，随即醒悟，他这番话看上去像是恭维，其中却似乎暗含讥讽，越细品滋味越坏，不由得剑眉一竖，凤瞳染冰，沉声喝道：“华医官，你这是什么意思？！”
　　华景岳的话原本出于无心，没料到宇文昭听在耳中，骤然发怒，他虽小小年纪，竟然有一股凛然不可犯的威仪，华景岳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回过神来，连忙安抚他道：“宇文大人请息怒。景岳糊涂，言语不慎，切勿见怪。下官只是如实说出心中揣摩，绝无他意。”
　　宇文昭伸手按住佩剑剑柄，面沉似水，盯着他冷笑道：“揣摩得好！”
　　华景岳全身僵在那里，越着急越不知该如何分辩，忽然抬起右手，左右开弓，啪啪打了自己两个耳光，骂道：“叫你这张臭嘴胡说八道！”
　　他下手也真重，两边脸颊登时肿了起来。
　　宇文昭看着他自责，依旧端坐如钟，纹丝不动，语气淡淡地说道：“大人何必如此？昭正要仔细听听大人的揣摩之论，还望大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华景岳脸色灰败，惨沮一笑，说道：“宇文校尉，你宇文氏门庭高贵，历代军功显赫，令尊宇文大将军更是我朝国之栋梁，四天前在朝曦殿有幸得见，令尊大人风骨奇伟，我心里已经佩服到十二分，绝不敢有半点亵渎之意。我这个人说话口无遮拦，又天生一副臭脾气，明里暗里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要不然为什么我在太医院这几年，连续三次考绩上等，还只是个小小的医工，始终升不到医正的职位？这是天性使然，无法可想。我心里怎么想，嘴上非得原原本本说出来，一是一，二是二，半点也不能粉饰，若要让我阿谀谄媚，讨好别人，那是万万不能。”
　　宇文昭听了这几句话，怒意稍减，心想：“此人生性耿介，虽然说话不大中听，倒是可以跟他做个朋友。”脸色便放得和缓了。
　　又听华景岳说道：“为什么我知道陛下喜欢大人，而且敢断言将来陛下必定一天也离不开您呢？因为这几天一直是我给陛下诊脉，他的脉象沉弦细弱，郁结不解，这是心病，天下没有一种草药能治得了这种病，再高明的医生，遇到这样的病人，也束手无策，不过是聊尽本分而已。可是今天早上，我发觉陛下的脉象竟然比前几日大有起色，其病也急，其愈也速，绝不是金石草药所能达到的功效——宇文校尉，你知道是为什么？”
　　宇文昭绝顶聪明，立刻明白个中缘由：“因为他心情好了？”
　　“正是。”华景岳只要一说到治病，就好像换了个人，显得老于世故、精明练达，“陛下生性隐忍，七情六欲皆藏于心，含而不发，日久必成郁证。眼下国家正值多事之秋，南梁又没投降，外敌正虎视眈眈，陛下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高兴？稍加揣摩我就猜到，当然是因为大人你的缘故了。”
　　这番解释曲折隐晦，却又丝丝入扣，宇文昭低了头细细推想，知道刚才华景岳的话虽然大有歧义，却并非存心讥嘲。
　　他放开剑柄，在车中向华景岳一揖到地，说道：“昭莽撞了。失礼之处，大人勿怪。”
　　“哪里哪里。”华景岳连忙扶他起来，“宇文校尉器宇非凡，人中龙凤，景岳失言，幸勿见怪。”
　　正说话间，那辆车已经停在大将军府的巷口，车夫挑开车帘，向内问道：“这位公子，地方到了，您二位要下车吗？”
　　宇文昭吩咐：“你把车赶到西边第二个侧门去。”
　　转而向华景岳笑道：“大人莫要见怪。我和家兄都住在西院，从侧门进去要方便一些，离球场也近。若是家父知道大人玉趾登门，一定会亲自出来迎接的。”
　　华景岳最怕官场的繁文缛节，听了此话，不禁背上冒汗，双手乱摇，连声推辞：“下官何德何能，岂敢惊扰大将军，蹴鞠之约，不如改日。”说着竟然掀起车帘，跳了下去。
　　幸好那马车只是缓缓而行，他跳下车后，趔趄一下，晃了几晃，已经站稳，拔腿欲走。
　　宇文昭也从车上一跃而下，动作敏捷，稳稳落地，紧跟着便拉住华景岳的胳膊，笑道：“大人已经到了舍下，却不肯赏光，若被家父知道，昭可要挨骂了。”
　　华景岳想从他手里抽出胳膊，却哪里拔得动？
　　宇文昭空着的那只手在革囊里掏出一把铜钱，数也不数，全都递给车夫，转身拖着华景岳向门口走去。
　　守在门前的厮役已经迎了上来，问安道乏，同时向里面通传进去。
　　宇文昭并不理会，拉着华景岳直接进了侧门。
　　此刻已是掌灯时分，府中各处点起蜡烛，灯火辉煌，亮如白昼。
　　华景岳身不由己，跟着宇文昭穿过一带回廊，迎面一道月亮门，门口立着两名青衣小僮，见了二人，连忙躬身迎候，异口同声脆生生说道：“大人安好。二公子平安。”
　　华景岳见这两名小童的衣着打扮，神情长相，都分毫不差，原来是一对双生子。
　　宇文昭问道：“父亲和哥哥在家吗？有没有什么话给我？”
　　左边的童儿答道：“回二公子的话，将军一早就出门了，说是要巡视城北大营，至少两天以后才能回家。长公子在石太尉府上，刚才派人送信来，今晚太尉留宴，不回来用饭了。”

作者有话说

　　收藏和回帖都上了两位数，庆祝一下。\(^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