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深》叶深水

33、第 33 章

　　宇文昭转头冲华景岳笑了笑，说道：“你看，就是这么不巧，家父和家兄都不在，怠慢大人了。还望海涵。”
　　华景岳松了口气，擦擦额上冒出来的汗，说道：“宇文校尉还跟我这么客气，下官可要承受不住了。”
　　宇文昭拉着他正要继续往里走，站在右边那小童说道：“二公子，将军出门前吩咐过，让你把《尉缭子》第一卷背出来，再写一篇文章，他回来以后要查问功课。将军还说，二公子近来荒疏武艺，甚是懒惰，若下次比武再输给长公子，就罚你绕着城墙跑三圈。”
　　“知道了。”宇文昭恭恭敬敬站着，听完父亲留的话，冲华景岳吐了吐舌头，笑道：“父亲他老人家总是这么不放心，我是故意输给哥哥的，难道他看不出来？”
　　左边那小童接口道：“长公子出门前也说了，比武场上无兄弟，下次二公子再放水，他就不客气了，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宇文昭听完，颇不以为然，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他每次都这样，雷声大，雨点小，随便说说而已，有哪次当真了？”
　　当下再不理会两个小童，拖着华景岳进了月亮门，里面却又别有洞天。
　　灯光辉映之下，只见一遭都是粉墙黛瓦，飞檐翘角，当中用太湖石层层堆起一座假山，高可丈余，如同一道屏风，将内院和外面隔开。假山上植满奇花异草，一道小瀑布从山顶流淌而下，汇入下面的金鱼池，池中荷花摇曳，翠盖亭亭，飞泉流瀑，水声淙淙。
　　华景岳觉得稀奇，正想问问宇文昭，假山上的瀑布从何而来，金鱼池的水又为什么没有溢出来，还没等开口，却被拉着绕过假山，径直往后面去。
　　一路穿堂入户，庭院深广，屋宇宏丽，亭池假山，各具匠心，凡廊庑台阶等处，皆有婢女提灯迎候，姗姗笑语，进退有度。
　　华景岳虽然到邺阳好几年了，可是从来没有机会造访过高门华第，几曾见过这般富贵豪阔的气象？转了几个弯之后，已经目迷五色，不辨西东。
　　直到一处依山傍湖的房舍，宇文昭才停下脚步，向华景岳笑道：“这里是我住的地方，且请大人进去宽坐片刻。”
　　华景岳张眼一望，这片房舍庭院幽深，碧瓦连绵，足有数十间之多，临湖的一面全是朱漆亮窗，匾额上题着“棣华轩”三个篆书大字，苍劲拙朴，古意盎然。
　　早有两对眉目齐楚的小丫鬟迎了出来，年纪都在十二三岁之间，衣着穿戴俱各不同，粉白黛绿，如豆蔻初绽。依旧问安道乏，语音娇脆，一片莺莺鹂语。
　　宇文昭吩咐道：“叫人把鞠场的灯都点起来，就说我要陪华大人消遣；去北院请三公子和四公子过来陪客。”小丫鬟们答应着去了。
　　到了这个地步，华景岳也推辞不得，只得在明间内的客位上坐了。
　　宇文昭施了一礼，说道：“大人请稍候，随便用些瓜果，不必客气。昭去向母亲问安，这就回来。”
　　华景岳连忙站起来回礼：“公子请便。”
　　宇文昭挑帘入内。几个稍大一些的丫鬟依次奉茶、摆点心、上瓜果，举止轻盈，井井有序。
　　华景岳四下打量，室内壁悬书画，瓶插雀翎，陈设典雅，所用器物皆金玉玛瑙之属，暗自思忖：早就听人议论，大将军府上家风整肃，纲纪端严，今天亲眼目睹，果然不假；宇文氏门庭豪阔，单单这位二公子的起居用度，已经如此，其余可想而知。
　　他在东华门等了宇文昭大半天，早就觉得腹中饥肠辘辘，点心瓜果，来者不拒，每一样都尝了个遍。
　　过了片刻，一名挽着双髻的小丫鬟走了过来，深深施礼，说道：“二公子请大人到鞠场去。”
　　华景岳起身，外面早有侍婢提灯相候，引着他绕到棣华轩的后面，沿着水榭曲折前行，尽头便是鞠场了。
　　此时鞠场周围已经点起数十盏水晶聚耀灯，烛火辉映，连天上一轮明月也相形失色。
　　宇文昭立在场边，怀里还抱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娃，正在逗他玩耍。见华景岳来了，连忙放下小娃娃，迎上来厮见。
　　他除去锦袍，换了一身浅绛窄袖，腰束银丝纱带，越发显得唇红齿白，眉秀鼻挺，风流年少。
　　宇文昭笑道：“劳大人久等了。”拉着身边两个年纪彷佛的孩子说道：“这是舍弟宇文昕、宇文晓。”又指着小娃娃说道：“这是幼弟晗儿。”
　　几个孩子都上前行礼，连四岁的宇文晗也不例外，端端正正向他拜倒。
　　华景岳闹得措手不及。宇文昭在旁解释道：“大人不必客气，我这几个弟弟都顽皮得很，正好叫他们过来一起凑凑热闹。”
　　寒暄已罢，两人下场。
　　宇文昭试了几脚，就知道华景岳蹴鞠才能平庸，单论技艺也远远不是自己的对手，不过因他是客，便有意相让，鞠球一个劲往对方脚下送。
　　可惜华景岳的水平实在有限，就算鞠球到了跟前，十个里面也能漏掉三个，宇文昭陪着他一直踢到戌时，着实辛苦。
　　宇文时从石太尉府中回家，听说二公子和别人在园子里蹴鞠，连忙赶过去相陪，直到华景岳尽了兴，这才作罢。
　　兄弟两个送他出府，吩咐家仆套车，华景岳拱手作别，正要转身，忽然想起一件事，对宇文昭说道：“二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宇文昭不明所以，看了哥哥一眼，跟着华景岳向前走开数丈。
　　“不知道华医官有何指教？但说无妨。”
　　“指教谈不上。刚才二公子有意想让，我看出来了。”
　　被华景岳一语道破，宇文昭脸上微现尴尬之色。
　　“哪里……”
　　“二公子不必谦逊。我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心中有数的。”华景岳说道，“你能和我连踢七八局不分输赢，实在比那些一开局就让我惨败的人高明太多，要知道，从我脚下抢球容易，要把球正好踢到我的脚下，那却不大容易了。”
　　宇文昭只得苦笑道：“华医官说笑了。”
　　华景岳话锋一转，又说道：“要是今后你能经常陪陛下蹴鞠，让他多活动活动，气血流转，不再郁结于内，只怕他的病就会好得快些。”
　　宇文昭闻言，顿时豁然开朗，击掌而笑：“对呀！这个办法好，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华景岳见他一点即透，亦是欣慰，也不坐车，沿着街巷扬长而去，背影渐渐隐入黑夜之中。
　　他们两人走到一旁说话，宇文时不便听闻，于是站在门首等着弟弟。见他们二人匆匆交谈数语，华景岳自行离去，而弟弟却站在原地不言不动，生怕有什么意外，连忙过去拉着宇文昭的手，问道：“昭儿，你怎么了？”
　　宇文昭满心欢喜，正在思索如何能让高睿答应和自己一起蹴鞠，既可以适当活动手脚，又不用像比武那样担心，免得刀剑无眼失手误伤了他，确是一举两得。
　　他乍然回神，见是哥哥站在跟前，面带关切之色，随口应道：“没什么。大哥，咱们进去吧。”
　　“刚才华景岳和你说什么呢？那么神神秘秘的，还要背着人？”宇文时见弟弟不肯跟自己说实话，心中微觉不快，脸上却依旧笑意不减，“昭儿，你别又是想闯祸了吧？上次被父亲打的伤还没长好，这次可别再指望我给你求情了。”说着转身便走。
　　宇文昭连忙追了上去，解释道：“大哥你别误会，真的没什么，华景岳就是让我——”说到这里忽然想起哥哥和皇帝之间不尴不尬的关系，随即改了口，“以后有时间再和他玩几场蹴鞠。”
　　宇文时瞟了弟弟一眼，不用想也知道这番话虚虚实实，三分真里倒有七分假。心里冷笑，却不点破，语气如常地反问道：“约你蹴鞠有什么大不了的？还用得着私下商议，怕别人听见吗？”
　　“我真的没骗你，大哥！”宇文昭跟在后面一路解释，“华景岳是担心约我出去玩，荒废了功课，让你和父亲不满，所以他才不敢当着你的面说……”
　　宇文时猛然顿住脚步，宇文昭猝不及防，差点撞到他身上。
　　“大哥……”
　　宇文昭心想，也许跟哥哥撒个娇就没事了。谁叫他总是对自己不放心，无论做什么都要牢牢地看住，生怕出了意外，这次大概也不例外吧。
　　但是宇文时盯着弟弟，目光锐利，如刀似剑，似乎要劈开他的身躯，直看到那颗心的深处去。
　　“昭儿，你长大了。哥哥不能总是护着你。戎羌有一句话说得好，躲在母鹰翅膀底下的小鹰是飞不过高山的——”他在黑暗中望着从小到大朝夕相伴的弟弟，那朦胧的轮廓无比熟悉，胸中忽然涌起一阵酸楚，“但愿你真的没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