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深》叶深水

31、第 31 章

　　华景岳笑道：“在下缘薄福浅，没能亲眼目睹大人的风采，但是总听齐圆社的人议论，说蹴鞠本事您在整个邺阳城里也是头一份。那里的人不知道大人名讳，只听朋友称您‘子尚’，在下牢牢记在心里，总想着将来有一天机缘凑巧，能亲自向您请教一二，刚才听到陛下无意中说出您的表字，下官当时真是又惊又喜，没想到在城中寻访多日，居然能够和您在宫里巧遇。”
　　起初宇文昭还以为他找自己是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没想到说的竟是蹴鞠，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道：“几招微末技艺，不敢贻笑方家。原来华医官也喜欢蹴鞠，那再好不过了，改日有机会请您一起踢两局。”
　　说完转身就要回去，谁想却被华景岳一把拉住了袖子，见他涎着脸说道：“大人何必着忙？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您过一会下了值，下官在东华门的角楼下等候如何？”
　　原来华景岳并非邺阳人氏，几年前由州郡荐入太医署，他虽然医术精湛，恃才傲物，但是却对蹴鞠十分痴迷，一有闲暇，必定拉着几个好友去邺阳城中的齐圆社，观看那里的蹴鞠比赛。只是他蹴鞠的本事比起医术来却差得太远，尽管一听到别人议论某某精于蹴鞠，不管多远，必定赶过去讨教，求人指点，但是几年下来，总也不见有什么长进。
　　宇文昭听了华景岳提出的要求，心想，这人怎地如此不分轻重，皇帝那边还在等我去商议前线军情，谁有闲心和你蹴什么鞠？
　　原本打算胡乱应承了抽身即走，可是转念一琢磨，华景岳的医术十分高明，只怕将来皇帝身体有什么不适，多半还是要用他诊治，这个人也万万得罪不起，于是躬身施了一礼，笑道：“既然华医官有雅兴，待此间事毕，昭定当奉陪，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岂敢岂敢，折杀下官了。”华景岳见他答应得痛快，心中大喜，又觉得此子虽出身豪门而无骄纵之气，年纪虽少而言谈举止雍容大度，更是由衷赞赏。

　　宇文昭和华景岳扯完闲话，连忙回了衡玑阁，发现高睿还是维持先前的姿势，一点也没变过，不由得凑过去将他的衣袖拉下来，笑道：“真有那么苦？这半天了还没缓过来。”
　　高睿横了他一眼，说道：“你刚才不也尝过了？难道竟然是甜的？”
　　宇文昭想了想，起身拿过茶杯，泼去里面的残茶，从银瓶里倒出一杯白水，端到皇帝面前，问他：“要不要喝点水漱口？”
　　高睿接过茶杯，勉强喝了两口，却没有吐出来，反而直接咽下去了，然后皱眉说道：“水也是苦的。”
　　宇文昭顿时哭笑不得。
　　“这可是宫里的甘泉水，怎么会发苦？我明明让你漱口，谁叫你咽下去了。”
　　高睿依旧板着脸，神色悻悻，拿起一份奏折来看。
　　宇文昭几乎无计可施，忽然想起在家的时候，最小的弟弟晗儿每次吃药也是这般费劲，嬷嬷都会事先准备一颗乌梅糖，等他喝完药就塞进嘴里含着去苦味，顿时有了主意，走到外面对常平附耳低声说了两句话。
　　常平不敢怠慢，连忙叫人去办。时辰不大，就见两个小宫女提了一个彩漆描金的木盒来，放在案上。
　　宇文昭揭开盒盖，一股冷森森的白气扑面而来，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原来盒子有夹层，虽然看着挺大，其实里面没有多少地方，只摆着一个水晶盖碗，碗下面铺了厚厚一层碎冰块。
　　他端出水晶碗，打开碗盖，见里面装满了紫莹莹的葡萄粒。宇文昭只觉得那只碗触手如冰，差点连手指也冻结在上面，于是对常平说道：“以后果子不要用冰块镇了，陛下的脾胃弱，恐怕受不住——宫里不是有寒泉吗？用寒泉水浸一浸就行了。”
　　“是是是，大人所言甚是。”常平点头哈腰地应道，“小的不会办事，不及大人想的周到。只是听几位御膳监的老内侍说，先帝每逢盛夏喜欢用冰镇的果子，所以叫他们按照惯例准备了——难怪陛下从来没动过，想来就是因为果子太冰了，以后一定照大人说的办。”
　　宇文昭笑了笑，说道：“常总管这么用心伺候陛下，以后一定少不了你的好处。”再不理他，捧起水晶碗径直进了阁子。
　　高睿正在写字，宇文昭将那只碗放在一张梅花小几上，想等葡萄放温了再吃，又坐到高睿的身边去。过了片刻，见他仍是对自己不加理睬，视若无睹，宇文昭索性将冰冷的手指按在他的左手上。
　　高睿猝不及防，被冰得全身一颤，正在写的那一竖直拖下来，几乎污了半张纸，眼见是废了。
　　“你做什么！”高睿看了宇文昭一眼，随即反应过来，问道：“手怎么这样凉？”
　　宇文昭笑道：“我刚才叫人去拿了葡萄给你吃，这下不会再嫌苦了吧？你又在忙什么呢？”
　　高睿拿过写废的那张纸给他看，说道：“我想派楚王到河阳去。”
　　宇文昭闻言一怔。
　　他原本以为高睿肯定会派自己的父亲到前线统军，没想到在重大决策上，皇帝还是选择了他们高家的人。
　　难道皇帝也对父亲存有戒心，并不完全信任吗？
　　高睿见他神情不对，连忙解释道：“子尚，你不要多想，我当然清楚令尊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现在局势有变，刚刚我才看到鸿胪寺卿的一份奏表，说西羌想与我们修和，有意派王子宗延入朝纳贡。”
　　宇文昭接口说道：“那是好事，为什么你看上去反倒有些不高兴呢？”
　　高睿蹙眉，慢慢捻着那张纸，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西羌和东戎虽然已经一分为二，但是他们毕竟同源同根，若是联手对付我们，那就麻烦了。焉知这个宗延朝贡不是一个障眼法，他们先派人来窥伺虚实，然后再大举进攻，所以我想留下大将军，防备戎羌之患。”
　　宇文昭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是。我听父亲说，今年北方雨水不足，牧草长得不好，恐怕戎羌没有储备足够的过冬草料，会来骚扰边境。”
　　高睿显出诧异之色，微微歪着头，注目宇文昭，问道：“原来大将军已经想到这一点了？你怎么不早说？”
　　宇文昭笑道：“我怎么知道你想听这个？好多话父亲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我听过了记在心里，哪能随便跟人谈论？万一不小心泄露了什么天机，父亲肯定饶不了我，他老人家打儿子可绝不手软。”说着低下头，让高睿看额头上的伤口，“前几天带你出去玩的事情被父亲知道了，他一生气，就用书把我打成这样，也不知道是哪本四书五经，居然比我的脑壳还硬，破了这么大一个口子，还流了好多血。”
　　高睿起先并不知道宇文家父子还闹过这么一出，连忙凑过去察看，虽然宇文昭的伤口上已经结了薄薄一层痂，周围也消了肿，但是摸上去那伤口中间仍是凹陷的。
　　高睿心下愧疚，嗫嚅道：“子尚……都是我不好……害你挨打……”
　　“不要紧。”宇文昭连忙说道，“你别放在心上。我从小到大也不知道被父亲打过多少次了，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那……那么……”高睿犹豫了片刻，终于咬咬牙，决意道：“以后我还是不要再出去了，免得又连累你。”
　　“别怕。”宇文昭趁机握住了他的手，柔声说道：“以后咱们出去时当心点，别让父亲知道就行了。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反正他又舍不得把我打死，顶多不过是罚跪抄书，即使流点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高睿听了他话，信以为真，既感动，又欢喜，哪里会想到宇文昭是在跟自己卖好市恩。
　　“对了，你要不要吃果子？”宇文昭忽然想起被冷落在一旁的葡萄，连忙去端过来，用手试了试水晶碗已经不那么冰了，这才放在高睿面前。
　　高睿原本不爱冰镇的凉食，不忍心拂了宇文昭的好意，于是拈起一颗放进嘴里。
　　葡萄入口清甜甘美，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凉，高睿顺手又拿起一颗，递给宇文昭，说道：“你也吃。”
　　宇文昭见他指尖莹白，衬着葡萄紫澈，似羊脂玉嵌紫水晶，玲珑绮丽，忽然心中一漾，低头含住葡萄，却伸出舌尖，有意无意舔了一下。
　　高睿只觉得手指上拂过一个温软湿滑的东西，那陌生的触感激得他浑身一怵，连忙撤手，同时身体向后一缩，表情惊惶，如遭重击。
　　宇文昭原本只是一时兴起，想趁机逗弄高睿一番，却没想到他的反应竟然如此激烈，不禁呆了一呆，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咽下葡萄，问道：“元仲，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高睿不好意思直言相告，他还从来没有被人这般对待过，刚才的诡异感觉更是全然陌生，遂定了定神，对宇文昭说道：“葡萄太凉了，你自己吃吧。”
　　“那好，明天我从家里带些乌梅糖来给你送药。”
　　宇文昭捧着水晶碗，将满满一碗葡萄吃了个精光。高睿在旁边看他吃得高兴，忽然觉得也很开心。

作者有话说

　　收藏和回帖都是个位数，忽然觉得很杯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