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查到了吗？”
“查到了。”
“多少分？”
“558。”
“可以啊，这分报双一流有点难，本一倒是绰绰有余了。”
“还没报呢，谁说得准呢。”
“你还挺谦虚。”
“咱不是谦虚，你爸我这是自卑。”
“给老子滚，说你胖还喘上了。走了，有时间记得上号。”
林海双手插兜假装冷静，轻轻点头，低头的时候嘴角却扬了起来。
——呼，终于解脱了。
一年了，总算是考上了。他已经选好了学校，是本省的大学，离家近，临江，但梦其实本质上是弥漫的雾气。
当他正打算在高考确认书上名字那栏签字……
“嗡嗡嗡……”
手机震了，有人给他打电话。
他掏出手机一看——王晓——林平的班主任。
他一只手签着字，一只手接着电话，两不耽误。
别着左手想划开那颗绿色键，按来按去却总是没反应。他的二手机屏幕早碎了——
迟早换个新的，操。
他心中一阵烦躁。随手就把笔磕桌子上，给教务处的老师吓一跳。
他用右手划开了右键，接通了电话。
一个焦急地女声:
“喂，是林平的哥哥吗，快来市医院一趟，你弟弟地理课上晕过去了。”
“我在市医院门口等你……”
“你得快点……他情况好像有点不太好……”
“医生说可能是白血病……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具体情况得去省城的医院查，我们这这条件不行，可能查不出来……唉……不管怎么样，你快点来市医院……”
林海感觉似乎每个字都听清了，但又好像根本没有人跟他说话。
他重重地看了一眼第一志愿那行:学校——海宁师范大学，专业——小学教育……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公费师范生。
他最后再看了看报考处的老师一眼，看了看眼镜片后的那一双审视的眼睛，扭过了头，抬脚就跑。
“同学，你去哪去儿，今天不签字确认，公费生的专业就录不到了……”
林海只听见了轻佻的风声。
转眼就到了医院，医生建议转院。
他让王晓先走了。
他问医生:“确定是……是那个病嘛。”
医生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我们医院没有检查这种病症的能力，你还是先……去省里问问……记得带多点钱……”
林海像是耳朵失了明，眼睛失了聪，他没有五感了。
等他回神的时候，医生已经不在了。
＊
林平清醒的时候，他已经好好的躺在了病床上。
市医院他经常去，不长这样子。
他看到哥哥伏在边上睡着了，如墨的黑发长了白色的脚。眼眶很青很难过，简直像个混血大熊猫一样搞笑。
他想他已经明白了。
他只是稍微扭了扭头，哥哥就醒了。
他还什么都没问，哥哥就抢着对他说:“你只是普通的感冒，发高烧导致的昏厥，不要怕，有哥哥在。”
可是他总是流鼻血。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身体不好还费牛鼻子老劲读书，你想在病床上过完下半辈子是不是。你班主任打电话的时候老子魂都快吓没了。”
“老哥，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他道歉得这么痛快，他哥倒没什么话对他讲了。
“这么客气，你要嫁人了？给我好好躺着，我去给你买点东西。有什么想吃的没？”
林平没有说话，看着白色的被子发呆。
我就是是个笼子，一个可恶的笼子，他想。
无耻的锁住了一只要飞的鹰。
他哥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
他继续问他哥:“你志愿呢，填了吗。”
“填了填了，早就填好了。海宁师范，小学教育，不早跟你说过吗，问那么多干嘛，啰里八嗦的小老太太烦死了。”
“真的？”
“我骗你干嘛。”
“我要问问你班主任。”
“你要上天啊，还问老师，你是我弟又不是我老子。”
“电话给我。”
“不给。”
“给我！”
“凭什么。你算个屁。”
“很严重是不是。”
“你知道个屁。”
“我不治。”
林海抬手就打了他一巴掌，挺重的。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治！”林平偏着头，说完这句话眼泪就下来了。
林海又扇了他一巴掌，这回有点轻。
“你有种再说一个试试！狗东西。”
“你打死我吧，打死我我也不治，我不需要牺牲你来成全我。”他倔强地瞪着林海的眼睛。
林海见他这样，用袖口给他揩了揩脸上的……眼泪，又轻轻地用拇指蹭了蹭他的脸颊。
隔壁床的老大爷躲在棉被里头，拉起被子不耐烦地嚷了声:“要打出去打，别妨碍老人家睡美容觉……”
林海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抱住了弟弟的头，说道:“别怕，有哥哥在呢。”
林平哭得稀里哗啦满脸都是眼泪水，宛如一条落水狗，毛发都湿淋淋的。
＊
“滴滴滴……”
电话接通了。
“郑老师，就是那个，去年的时候，您不是说可以借我点钱吗？我弟病了，现在需要很多钱，您看……您能不能……”
“……”对面的人先是沉默，又叹了一口气，“……小海，这钱……我不能借你，这钱是用来让你读书的，你要是用它读大学，我甚至都可以不用你还，可是……你弟弟这病……我们都知道……这就是个无底洞……”
还没等对方把话说完，林海抢白道:“好的，谢谢您，郑老师。我会想清楚的……再见。”
他站在阳光下，抽了支烟，今天之前，他还不会抽烟，因为没钱。
今天之后，他想抽烟，就那么坐着或是站着，随便，让他能安静待会儿就行。
烟燎起的雾在他脑子一直不停不停地转，他感觉很涨，脑子很涨，全身都涨。但每一个细胞都极其清醒，哇哇乱叫。
没关系，只要活着，就是希望。
他把燃着的烟掐灭扔了，就像扔掉了余微的人生。
他再也不能上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