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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见面 ...

  •   人有时候就不能抱有希望,不然怕什么来什么。

      顾府的园子很大,才走没多久七娘就有些累了,正想说要回去,却在转身时看见前方的凉亭处好像有人。

      那间凉亭用的是琉璃瓦,淡金色的日光从顶上倾泻而下,将那人的肌肤都镀上了一层华光。墨色的发,月白的衣,只远看都似是一副意境深远的水墨画。

      “哎,你们看前面那亭子里......是不是陆解元?”

      她有些拿不准,拨开枝桠想再往前走几步,可又怕真的是那人,自己这样贸然闯过去的样子不够体面。

      “碧玺,你去看看。”她推了推碧玺,“之前你也是见过陆解元的,你去看看。”复又叮嘱:“离得远些,别让他察觉了。”

      碧玺领命去了,玉珠怒放的海棠挡住了大半的视线,可玉珠曾在岛上那么近的见过陆言,还曾说过话,她不会认错,前面那人就是陆解元。

      突然就有些想要转身便走。

      若是能躲开陆言对玉珠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了。可七娘这会儿肯定是不想走的,更何况玉珠也希望七娘能有机会和陆解元多见几面。

      “西边的花开得好,我去给姑娘摘几只,一会儿自去找姑娘。”玉珠找了个借口离开。

      “去吧去吧,”七娘此时的心思全放在了别住,根本不在意玉珠要去做什么。

      玉珠正要走,想了想又折回来,从旁边的树上摘下一朵半开的海棠,松松地簪在七娘发上。

      “这样好看。”她笑:“像个海棠花精哩。”

      “真的吗?”七娘又羞又开心,想伸手去摸,又怕碰掉了花,“你摘的是最好看的那朵吗?要不然我们再换一朵?”

      “这是最衬姑娘的那朵。”玉珠道。

      凉亭中,剑书低声对陆言说道:“公子,那边有人来了。”

      碧玺自以为藏得很好,可陆言身边的侍从都习过武,越是鬼祟的动静他们便越是能察觉。

      “知道了,”陆言神色未动,微微颔首呷了一口花茶,“等他们过来。”

      果然不过会儿,花树那边的动静消失了,又等了一会,从小径那边走过来一主一仆,走在前面的少女颊带飞霞,色比春花,又带着少女独有的青涩和活泼。二人边走边赏花,不时驻足在某棵树下赞叹一番,如此一段路用了半盏茶时间,及至走到凉亭前二人好像才发觉亭中有人,慌忙理了理发鬓才走上来。

      “才看到陆哥哥也在这里,”七娘上前行了一礼,“打扰哥哥清净了。”

      她低着头不敢直视陆言的脸,却悄悄用余光偷看。

      看一眼,再看一眼。唉,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无事,我也只是闲来无事过来转转。”陆言吩咐剑书为七娘倒了茶,请她坐下。二人就这着园子中的景闲聊了几句,而七娘只顾着看陆言,陆言说什么她都附和,实则根本没注意他们说的是什么。

      “江陵人杰地灵,顾府这宅子当得上是江陵之了吧,”陆言看着茶盏中缓缓沉浮的花叶,轻声说出他此行的目的:“只是陆某不过在这里小住了几日,便有了许多传言,确是让我有些苦恼。方才听闻老夫人已经处置了此事,不知妹妹可知是如何处置的?”

      “啊......”七娘这才讪讪地回过神来,尴尬道:“都是府里下人传谣,祖母让人去捉了几个过责最大的,今日统统打了板子,等明日就发卖出去。”

      还是没有说到他想问的那个人,于是他只能再度开口:“听说七妹妹的丫鬟也牵扯其中,只是那日我并未见过闲杂人出现在岛上,想来应该是误会了,不知她是否也被牵连了?”

      “你说的是玉珠,当时祖母的确要把她卖了,我求情都没用......”

      杯中的茶水晃出了一圈圈涟漪,陆言听见自己的心缓缓沉下去,连带这自己的声音也有些发涩:“所以她也在发卖的名单中?”

      陆夫人说什么再把那丫头买回来根本就不现实。这是顾府为了给他们陆家交代才卖出去的丫鬟,若是人家前脚卖他后脚就买回来,那就是陆家根本不认可顾家的交代,就是在明晃晃地打顾家的脸。

      况且连他和母亲都住在陆府,预计还要再住半月之久,便是真把人买了又能带去哪里呢?

      可能他的脸色真的不太好看,连对面的七娘都察觉了,不自觉地问道:“陆哥哥这是不舒服吗?”

      “无碍,可能是刚刚吹到了凉风。”陆言已经不想再呆下去了,剑书方才见过了七娘身边的丫鬟,剩下的事情就由他来问便好了。

      就在他打算找个借口回去的时候,却听七娘轻快地接上了之前的话题:“幸好陆夫人心善,帮我那丫头求了情,祖母这才发话放过了她,只是罚了月银而已。”

      七娘搅了搅手帕,因想要向陆言展示自己的善心所以又补充道:“罚了她半年的月银,不过方才我已跟她说了我会自己出钱补给她的,不差这点银钱。”

      陆夫人?

      剑书眨巴着眼睛,看看七娘再看看公子。方才陆夫人还在水榭中说玉珠姑娘要被卖了,可怎么听七娘话中的意思,玉环不但没有被卖,而且还是陆夫人亲自求的情?

      所以这是七娘在撒谎,还是他们家公子被亲娘摆了一道?

      陆言想到陆夫人说话时那样戏谑的表情,已经确定自己就是被耍了。可那是自己亲娘,能怎么办,只能忍着呗。

      况且.....陆言凝眸回想自己与母亲的对话。其实她的话中并不是全无破绽,可为什么自己却没有发现呢?

      关心则乱,原来自己竟然已经心乱了吗?

      “对了,这么半天玉珠去哪了,怎的还没过来?”七娘转头吩咐碧玺:“去找找她,就说陆解元在这里,让她给陆解元磕个头。”

      陆言听后抬起头,不等他阻止,七娘抢先一步向他解释道:“今日这事算得上是陆夫人救了她一命,她本该去给陆夫人磕头的,只是她这等身份哪里配得上打扰夫人?正好这会见到了公子,公子便代夫人受她一个头罢。”

      这等身份。

      七娘说的是实话,可陆言心中却莫名的不舒服。

      这等身份是何等身份?是婢女奴仆,是可以任意买卖的贱籍,是连生命都不能自主的低贱的人。

      她看似在这府中风光地当差,可这一切其实也并不属于她。想要毁掉她的这方世界其实只需要一句轻飘飘的谣言,以及府中夫人们一句漫不经心的话。

      这就是她的人生。而陆言发现,其实自己对这一切也同样无能为力。

      顾家五郎想帮她尚且也需经过二房、三房和老夫人,更何况他呢?

      他算什么呢?他连顾家人都不是。

      那只是一个奴婢而已。陆言在心底告诉自己,无论是为了满足好奇还是为了平息心底那一丝微弱的怜惜,他做的事情都已经够了,再进一步,就要越线了。

      他是京城陆家唯一的继承人,是令世人称奇的连中四元的解元郎,他未来还可能会成为最年轻的状元,入朝为官、封侯拜相,他的未来是这片天下,他的志向是要让天下黎庶丰衣足食、安定康乐,所以他不应为这个被困在方寸府内的丫鬟而过多劳心,这里不是他的天下,这里的人也与他无关。

      心乱了,就更要止步于此。

      陆言定了心神。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之后他也会找个合适的机会与顾家解释自己腿疾的事情,这样以来所有的秘密便不复存在,那些不该存在的秘密会同那个不该登岛的人一起,被埋葬在他的记忆深处。

      如此,最好。

      “七姑娘头上簪了花?”既然决定了,陆言便不再想这件事,他顺势转移了话题,浅浅夸了一句:“这海棠选得好。”

      夸人难免会过分亲昵,有轻浮之感,夸花则不然。花好,自然衬人,如此不必夸人,人也自然开心。

      但陆言的本意并不是夸人,他说的是花,想的也是花。

      可七娘本就对陆言有几分心动,如今被夸脸更是烧了起来,手在帕子下来回绞了绞,终是鼓起勇气追问道:“是花好,还是人好?”

      这暗示得太直白了,十几岁的少女涨红着脸,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直视着对方,用了莫大的勇气想要一个答案。

      若是换了旁人难免心神一荡,可站在一旁的剑书却看见公子右侧的眼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陆言的视线从七娘头顶的花上挪开回视她的双眼,风吹起他鬓角的发,细碎的黑丝挡在他们二人的眉眼间,让陆解元那双方温柔看花的眼中多了一些七娘看不懂的凉薄。

      “姑娘正值青春,海棠也正欲盛放,一切将至未至,年华当好,此花配人。”

      他道:“是花选得好。”

      七娘的脸一瞬间垮了下去。

      陆言的话音方才落下,身披碎花的玉珠也恰好从花林中走出。二人一个回首,一个抬眸,凉薄的温柔对上了压抑的野望,却都只看了满眼的海棠花雨。

      这才是我花开后百花杀。

      园中,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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