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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贵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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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已经不是初见,但玉珠和陆言之间生疏的气氛让在场所有人都不会将他们二人联想到一起。
七娘从失望中回过神来,打起精神唤玉珠上亭子里来。她想到玉珠说那天去湖心岛并未见到陆解元,怕她不认识便又专门介绍了一番。
玉珠将手中摘得的花枝放于一旁,缓缓下拜。
剑书看到陆言的眼色,连忙过去强行扶起来,没有让他这个头磕下去。
“帮你说话是我母亲心慈,你若感念恩情便去谢她,不必拜我。”陆言道。
与七娘说的不同,陆夫人此时在顾府内正闲得慌呢,才不怕被人打扰。
若是不闲也无碍,就看她不惜麻烦也要跑到水榭给自己儿子找堵的样子,陆言便觉得她就是忙也忙不到哪里去。
不是对这小姑娘感兴趣吗,那他就给她个机会慢慢看。
玉珠起身的动作一顿。没想到府内的流言都传成了那样,陆解元还能好言好语地同自己说话。
果真是读书人的气量与旁人不同?可不是说读书人最重名声的吗?即便谣言的后半段都是假的,可那日自己的确上了岛,所以谣言其实也算不得空穴来风。
在玉珠想来,陆言哪怕为此迁怒于他都是正常的,所以她不想出现在陆言面前,怕因着自己的缘故陆解元连着七娘也一并讨厌了去。
不过现在看来,他们二人间的气氛也......还好?就是不知怎的,七娘来时脸上的红晕消失了大半,笑容也有些勉强。
玉珠再去看陆言的反应,可陆言......却好像在看她。
他眉目舒展,眸敛星河,如今星河却好似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不知怎的,玉珠的心重重一突。
她安慰自己这只是错觉。陆解元可能是在看她身后的飞鸟,也可能是在看她身上的落花,只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也不可以是在看她。
她需要陆解元喜欢上七娘,只有他们二人情意相投共同赴京,她才有机会跟着一起离开江陵。
而在这段故事中,她不应该入他的眼。
玉珠不知是否是自己想多了,可她只能提及那件最不堪的事情,用以摧毁他们之间存在的任何可能。
她再次跪下去,结结实实地给陆言磕了个头。这次剑书反应不及,没能捞住她,让她玉白色的额头重重磕在了地上,再抬起来,已经是一片受伤的殷红。
“做什么?”陆言方才眼中的那一片星河都消失了,一双眼黑沉沉地望着她。
他的唇角天生上扬,看着便好似是一直在笑着,可包括七娘在内,所有人都不觉得此时的他是在开心。
只有玉珠依旧吐字清晰、一字一句道:“奴是在向公子赔礼。府内的谣言不堪入耳,污了公子名誉,此事皆因奴婢而起。夫人宽仁不与我计较,可奴婢无法这样舔着脸当作无事发生,故此向公子赔罪。”
“公子这等人物,怎能和奴婢牵扯在一起?便是闲谈,奴婢也不配和公子的名字被一同提及。”
又是一句,这等人物。
方才七娘说玉珠是“这等身份”,现在玉珠又说他是“这等人物”。明明是差不多的两个此词,说话的人却指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身份。
陆言听得懂,玉珠是在提醒他,说他们身份有别。
今日是七娘和她,未来还会有更多的人用各种方式提醒他,他是什么身份、他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就像此时,他不应对一个丫鬟表露出过多的情绪和关心。
若这几日的流言传的是他同七娘,那若日后他娶了七娘,与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这流言便只会是赞他们金童玉女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可这流言中的女子只是一个丫鬟,因为她是个丫鬟,所以可以被人任意嘲笑编排,用最肮脏的思想揣度,只是因为他不可能娶他,所以他们之间的事永远不可能变成一桩美谈。
她的身份注定只能做妾,而妾只是个被把玩的物件,算不上人,更不配谈爱恨。
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
她看得清楚,她也让他知道了,她看得清楚。
突然间他就没有继续呆下去的兴致了,本来也不是真的为了逛园子,如今想知道的事情已经知道了,想关心的人也并不愿领他的情,他同七娘告辞,由剑书推着离开了凉亭。
身后事七娘依依不舍的目光,陆言没有回头,一直到离开了园子才让剑书将轮椅停了下来。
“去查查,那个流言到底说的是什么。”事情已经过去了,流言说的是什么已经不再重要,可想到刚刚那人的态度,陆言心中又有些不舒服。到底是什么流言,才能让她用磕头的方式来求他不要再与她有所牵扯。
“公子......”剑书踌躇地劝导:“没有必要吧,的确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岂止不好听,传到后来简直都要变成淫词艳语了!
剑书听到的也只是传得最广的版本,还有许多连下人们都只敢回屋关起门来说的版本,他都不好意思去打听!
他将这件事说给公子时也只是说公子和那个丫鬟被一起造了谣。公子那么聪明,自然一点就懂,根本就不需要他原原本本复述谣言说的是什么。
可怎么都这会儿了,公子却想知道了?
这怎么开口?怎么说都好像是自己在意淫公子,感觉都是会不得善终的样子。
剑书好慌,剑书只能说:“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有很多种说法呢。公子让银棋去打听吧,他最八卦了,一定能把这些内容都给公子整理出来。”
陆言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回去吧。”
剑书长舒一口气,推着轮椅往回走,边走边悄悄回头。
自从碰见玉珠姑娘后他们公子就变得越来越奇怪,连带着他们这些下人也天天得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赶快回京城去吧,回京城就好了,京城可就没有玉珠了。
剑书由衷地期盼着。
*
回去后七娘依旧有些闷闷不乐,对着玉珠抱怨:“你干嘛要同他说那些扫兴的话,原本我同他就聊不了几句,好嘛,你磕了个头,他直接就走了。”
“那我说的可有不对?”玉珠柔声反问:“我就是躲着他,怕见了面尴尬,是姑娘你偏叫我过去的。人家平白因为我被编排了一通,我既过去了怎能不道个歉?我只是个丫鬟算不得什么台面上的人物,可我若失了礼数,丢的便是姑娘的脸。”
七娘想了想是这个道理,便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又问:“那你这会儿算是见到他了,你觉得他怎么样?”
“我哪有资格对陆公子评头论足,”玉珠想起他即便在七娘面前也帮她掩饰了上岛的事情,抿了抿唇道:“不过感觉是个良人呢。”
不是好人,而是良人。一字之差意思便是不同的意思。
“良人”是为女子择婿时对优秀男子的称赞。所谓良人,便是值得托付终身之人。
七娘的心弦又是一跳。
“啊!可是不行啊!”她将额头往桌子上一磕,大叫一声,吓了玉珠和碧玺一跳。
“爹娘不会同意的,他......他的腿不好。”七娘呜咽:“你都不知道,在老太太房里我娘看我那眼神有多吓人,她肯定知道食盒是我让你去送的了,她就一直瞪我,吓死个人了。”
“是挺可怕的,”碧玺点头肯定,“夫人最疼爱你了,定是不舍得将你配给个身有残疾之人。”
玉珠又想起那日在岛上所见,陆解元长身玉立,站在天水之畔,哪有什么残疾的样子。
顾家还在因此事不愿联姻,可真正不愿联姻的应是陆家才对,不然要如何解释陆解元的那莫须有的腿疾?
所以若想让七娘如愿以偿嫁进陆家,真正要说动的并不是三夫人,而是陆言和陆夫人。
“姑娘今日和陆公子相处,他可有什么表示?”玉珠问。
“他很是守礼。”七娘郁闷,“我问他花好看还是我好看,他说是花选的好。”
“那就是花不好看我也不好看呗?都当不得他一句夸赞!”七娘想起来陆解元说那句话的样子就羞愤欲绝,又将头埋在了桌子上。
碧玺在旁边扑哧笑了出来。
七娘呗她气得拍桌子,这一拍便让她看见了桌案上摆的釉下彩瓷瓶。瓶子里已经插好的一束半开的海棠,若是折盛放的花枝回来,还不等插瓶花朵就会蔫了,所以玉珠折的都是半开的花,加上水再慢慢养半天便可盛放。
她突然咦了一声,回头看向玉珠。
“花是你为我挑的,所以陆哥哥那句话倒是夸了你!”她更不开心了。
“那时候陆公子都不认识奴婢,若不是姑娘带着这花好看,陆公子何来这一夸?”玉珠安慰她:“姑娘只是气陆公子没有夸你,可奴婢倒觉得,若陆公子真夸了反倒不美。姑娘想想,今日若换个一见面就夸姑娘容貌的男子,姑娘难道不会觉得他孟浪吗?”
七娘想都不想道:“是陆哥哥就不孟浪。”
玉珠叹气:“须知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驰。容颜易老,怎可以此便断定男子真心。”
“你倒是懂的多,家学里先生教我的那些怕不是都让你站在旁边学去了。”七娘不乐意听她说教,不过玉珠说得也有道理,她托着腮想了半天,还是认输,小声问:“那要怎么办?如何才能得到一个人的真心?”
“若想要对方的真心,必得先让对方看到自己的真心。”玉珠拨了拨花枝,朝七娘笑得妍丽:“陆公子拒绝代他母亲受礼,那奴婢明日还得亲自去谢陆夫人一回,可如果只我一人怕是进不去陆夫人的院子,姑娘可有时间带奴婢过去?”
“正好也可以去陪陆夫人说说话。”她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