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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圆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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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珠被两个仆妇押着跪在了堂前,孙世仆也被带了上来。有了孙世仆的证言,当日借船的事无可推脱,玉环只能承认。
“你私自借船去集水小筑是要干什么?”老夫人问。
闻弦音而知意,老夫人既然问的是“私自”,便是不想让这件事牵扯到七娘——若只是下人私自的举动,便不会败坏七娘的闺阁名声。
玉珠知道自己的回话不能攀扯上七娘,若是让顾家在外客面前失了脸面,哪怕她过了这关也必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若不照实回话,那她擅出内院、私会外客的罪行也逃不掉,被拉出去发卖了都是轻的。
深宅大院里,死一两个丫鬟算不得什么稀罕事。
她脖子上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到底不过才是十几岁的少女,哪怕她去集水小筑前便知此事不妥,也万万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这个样子。
七娘看气氛如此压抑也有些被吓到了,只是她出来前还放下了豪言说责任都由自己承担,这时候退缩又觉得很没面子,所以抢白道:“祖母,其实是我......”
“闭嘴!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七娘话还没说完便被三夫人厉声打断,她被吓得呆在了原地。这还是她第一次被母亲这样呵斥,感觉又害怕又委屈,瞬间眼眶便湿了。
气氛一时凝滞,谁都没有再开口。
陆夫人将场中各人的神色收入眼底,心中一片了然。
她心中骄傲又隐带着些不屑——顾家嫡女也不过如此,还不是巴巴着去讨好她的儿子?
只是不知道她儿子是个什么态度。
估计是拒绝了。她的这个儿子啊,表面看上去温柔暖人,实际上心里最是疏冷,从小到大就没个什么太亲近的人,对女人更是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就如当年陆言房内那个伺候他多年的丫鬟,因为自以为与他的情分不同,数次勾引暗示无果后便铤而走险对陆铭下了猛药,以为这样便万无一失,等一夜过后便能换个身份,可哪成想陆言宁愿摔出栏杆外都不愿碰她一下。
于是年纪轻轻的解元断了腿,而那个丫鬟也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府中。
每每想起这件事陆夫人都恨得咬牙,可恨得久了,连她都觉得自己儿子何必要忍耐至此。
大户人家在郎君房中安排服侍的丫鬟,其实都一层要教导郎君行男女之事的含义。既是如此,这些丫鬟在容貌上便至少都得是中上之姿。
貌丑无盐那不是为公子启蒙,那是请公子做噩梦。
现在想来,当年陆言房中的丫鬟都很貌美,下药那个丫鬟虽然行事卑劣,但在容貌上却如陆夫人这样见多识广的女子都得点头赞一句美人。可即便是那般美人也不见她儿子动情,甚至于连陆夫人都怀疑,她儿子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这个愁啊!
幸好陆言身边的剑书和碧琴都只能算相貌普通,不然陆夫人甚至都要怀疑陆言喜欢男儿了。
忽然陆夫人神色一动,对跪在地上的玉珠道:“你抬起头让我看看。”
堂内众人都惊讶于她这个奇怪的要求,玉珠也有些诧异,但还是依着陆夫人的吩咐缓缓直起身,朝她抬起脸。
堂内并不大亮,玉环又一直是低着头跪着,原本陆夫人并不能看清她的面容,可等她抬起头,陆夫人的嘴便合不上了。
“这真是......这真的是......”
陆夫人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要怎么说。
夕阳从堂屋的门外斜斜照进来,身形单薄的少女半跪在光里,暖光黄色的光晕勾勒着她纤细的腰身,那抬起的脸上依旧带着少女的柔和,却已不难窥见未来的姝色。
这可比她给儿子准备的桃红、绿柳好看多了,连那个下药的杏儿都比不上这姑娘。
突然陆夫人就觉得,要是这小姑娘真和自家儿子发生了点发生了什么,那她儿子也不算吃亏。
反正只是个丫鬟,根本不可能聘回家做妻子,二人若真有了点什么大不了就带回京城去,等儿子成亲后再给她一个名分。
她倒不是无的放矢,实则是来顾府第二日,她儿子来给她请安时特意说了他假装腿伤之事已经被人知晓了,为了免除不必要的麻烦,再过几日就打算向顾家正式解释这件事情。
那时她还以为这件事是被岛上伺候的丫鬟们撞破的,后来从剑书那里得知陆言早将她们遣走了,陆夫人便想不出还会有谁能发现这个秘密了。
偏她那该死的儿子还像个锯嘴葫芦一般,无论如何都不肯吐露那人的身份,让陆夫人又是好奇又是忐忑,连着两晚都没睡好。
好嘛,若发现秘密的是这姑娘,那事情就说得通了。原来人家是划着船上的岛,估计那时候自家儿子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呢!
能让她儿子连她都瞒着的人可不多,陆夫人越发好奇这姑娘到底和自己儿子是什么关系。
“没事,你们继续问。”陆夫人挥了挥手,表示刚刚自己只是心血来潮。
三夫人也惊讶于这个她放在女儿身边的丫鬟竟有如此好颜色,但这并不耽误她想要帮自己女儿撇开这件事的心思。
“说吧,你为什么要上岛?”
玉珠已经冷静了下来,她的脑子飞快地转动,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说法可以自救呢?
“奴婢确实向孙大娘借了船,”她想到了一个借口:“但是奴婢借船却不是为了去湖心岛。”
她的思路越来越顺畅:“那天五公子从外面给姑娘们买了书,本来是说第二天送过来的,可姑娘心急,便差我提前一天去拿。只是那天太阳大,走路去到五公子那里太远了,奴婢为了省事便借了孙大娘栓在湖边的船。”
七娘在内院,五公子在外院,想从内院去到外院,要么从湖上过,要么就要穿过府上的花园。内院和花园间的门白日是不上锁的,可再从花园到外院的门上就挂着一把铜制的大锁,开这把锁需要找大夫人批条,再把条子拿给看门的婆子,这一来一回又是好远,麻烦得很。所以玉环说她为了省事划了船走,也可以解释得通。
大夫人却不信:“你明明是朝着湖心岛划去的。”
玉珠从容道:“五公子的院子在岛西侧,船需绕着岛过去。”她又问:“可有人看到我登岛了?”
这还真没有,传谣的人只是看到有船朝湖心岛摇去,便先入为主地认为船伤的人上了岛。
大夫人一时语塞。
这其实是最好的结果。如此便可以说她们府内无论是小姐还是丫鬟都没有与陆解元有首尾。陆解元白璧无瑕,她们顾府也是清清白白,误会一场,如今皆大欢喜。
之后再另罚这个不按规矩去外院的丫鬟就好了,只她去外院也是找五郎,五郎是她们顾府的少爷,那这便是她们府内的事情了,怎样都好说。
可陆夫人却不愿意。她刚刚还正为推理出了儿子隐瞒的事情而沾沾自喜,现在却告诉她这些是她想多了,这丫头根本就没上过岛?
不可能!
她看了看一旁七娘明显舒了一口气的表情,笑眯眯地问道:“原来七娘这么爱读书啊?真是个好学的孩子呢!那你还记得那天你五哥哥给你的书叫什么名字吗?”
什......?!
七娘一时懵住了,她本以为这件事就要这么过去了,谁曾想问题却突然转到了她身上!
她哪知道五哥哥给了她什么书?那天她压根就没拿到过书!那天她们光吃点心了!
她刚刚还在心中赞赏玉珠反应快、脑子活,现在又开始埋怨她撒谎也不撒得好圆一些。
她想说一本之前看过的书名,可那些书大部分都是从三娘那里借来的,若是将三娘叫过来一问便知她是在撒谎。
“是......”她咬了咬嘴唇,犹豫地开口:“是.......”
“是《荆楚岁时记》,”她的声音被另一道男子的声音盖过,一道颀长的身影跨过门扉走进来,轻笑道:“七妹妹向来喜欢古代民俗这类杂记,我得空便寻了几本要送与她,哪知她那么着急,竟一日也不愿等,那日我刚回院子她便遣人来找我讨书了。”
来人正是顾五郎。他看也没看地上的玉珠,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可说出的话却帮她解了围、圆了谎。
玉珠依旧低着头,内心却惊异。他怎的来了?今日族学不放假,他不该在这里!
七娘可没想那麽多,她的心砰砰跳得好快,连脸都烧起来了,却终于舒了一口气,忙到:“对对,就是这本。”
陆夫人讨了个无趣,撇撇嘴不再说话。
“既然事情问清楚了,那便就这样处置。府内参与过造谣传谣的人统统要罚,这件事老大家的你做主。”
顾老夫人转着佛珠,面上看不出喜怒,可一件事把顾家三房人都牵扯了进来,说不恼火肯定是假的,她微眯着眼看着地上的玉珠继续道:“说到底这件事由你而起,还险些坏了陆解元的名声。若是我府中人人都像你这般不守规矩肆意妄为,那我顾家迟早要乱在你们这些下人手中。”
她吸了一口气,果决道:“明日找个人伢子,把她发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