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头欢》迟德

3、第三章

　　那是宋春渐第一次见赵之乂，她只有十四岁。

　　那时赵之乂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小王，但这并不妨碍他的野心。

　　那日宋春渐出城游玩，将近酉时，暮色已四合，她还在回城的路上。丫鬟喜和不断催促车夫，这时，她们遭遇了一伙流匪。

　　喜和失声尖叫，她迟疑了一下，随即把宋春渐推下了马车。

　　宋春渐没有防备，被推下马车。但她没有犹豫，就地一滚，拔出袖间匕首，勉强应付匪众。而喜和最终也没能幸免，连同车夫一起被斩于马下。

　　当宋春渐力不能支时，恰好遇见回城述职的赵之乂一行，当时的端王。他骑在马上，手起刀落，斩杀了两个纠缠她的匪寇。

　　正在搜刮马车的其他匪众见状抢马车逃跑，宋春渐力殆，跌坐于地，只怔怔地看着赵之乂。

　　少年袍袂翻，长腿抬，下马大步而来。

　　赵之乂一身紫袍，衣摆翻飞时隐现暗金线织就的云雷纹。接着宋春渐看见同样花纹的衣袖，袖下是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正朝她伸出。

　　心跳鼓动在耳边，宋春渐有些窘迫地握起身后满是脏污的手。她垂下头，一撑地自己爬了起来。偷偷把匕首藏在身后，又将手在衣服上不着痕迹狠狠抹了抹，这才抬头冲面前长身玉立的少年郎一笑，道：“多谢公子相救！”

　　然后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番奋战，必然也是一脸血污，只怕这一笑只怕像只索命的夜叉，她懊恼地咬唇，又低下头羞窘地用手擦脸。她本来手就不干净，这样一来更是像一只夜叉，还是一只生气的小夜叉。

　　赵之乂收回手，没忍住别过头笑出了声。

　　宋春渐抬头瞪他。夜色浸染，她一张脸上只能看清一双明如秋水的大眼睛。

　　却见赵之乂递了一块帕子过来。

　　宋春渐抢过帕子，怕叫他瞧见自己脏污的小手。

　　等她接过帕子，赵之乂回身吩咐了几声，有侍卫接过他递过去的腰牌，打马向城内去。其他人则下马在原地休整。
　　宋春渐抬头看他。

　　赵之乂又走回来，宋春渐转回头。

　　赵之乂走到她两三步的距离处，同她说话。

　　“在下赵之乂，敢问姑娘是哪家的小姐？好送姑娘回去。”

　　“赵……？赵之乂……”她嘟囔，“你是那个，恪王爷？”

　　赵之乂笑容僵了一瞬：“小王端王，恪王是我兄长。”

　　宋春渐尴尬地“哈哈”两声，十分蹩脚地行了个礼，说：“王爷莫怪，我是宋将军的女儿，刚来京城不久。”

　　“不久……”赵之乂在嘴里嚼了嚼这两个字，轻笑了一声，才又道：“果然虎父无犬女，刚刚见姑娘镇定自若，身手不凡，便有所猜测，不料果真是将门之后。”

　　宋春渐嫌他说话文邹邹的，不太想继续聊下去，但想起他方才英武的样子，又见他立在两步开外，身形挺拔颀长，十分心动，只能硬着头皮接话，赵之乂倒是兴致勃勃。

　　所幸很快就见方才离开的侍卫引了一辆马车过来，有个温婉妇人下车行礼，请宋春渐上车。宋春渐又对赵之乂行了个礼，最后看他一眼，跟着妇人上车。

　　刚进城门，她爹也得到消息，匆匆赶过来，连行礼都顾不得，先要来看宋春渐如何了。

　　马车帘子却先一步被揭开了，宋春渐探出脑袋，笑脸相迎，脆声道：“爹，我好着呢！你不知道我多厉害今天！我用……哎！”

　　还没等她给她爹讲自己的“战绩”，她爹就瞪她一眼，一把将帘子扯上了。

　　宋春渐气呼呼实则有些心虚地将脑袋缩了回去。

　　宋星驰打马至赵之乂身旁，稍落后于他，拱手见礼，又表达了一番感激之情。两人寒暄了一阵，赵之乂就提出要先行一步回宫复命，两人作别。

　　宋春渐在马车里听的分明，强忍住没把头探出去。这时，却听“笃笃”两声，有人轻叩车壁，温声道：“隋娘子照顾人十分妥帖，她既服侍了宋姑娘一路，就留在姑娘身边使唤吧。”

　　宋春渐哪有不应。她悄悄掀开帘子一角，彼时夜风徐徐，晚星朗朗，弦月如钩，赵之乂望向她的眼神，仿佛也沾染了几分月色的温柔和夜色的深沉。

　　赵之乂没想到她掀开帘子，见她一张小脸已经擦净了，总算看清楚模样。眼角、鼻头、嘴角全是尖尖的，眼睛和唇形却又是圆圆的，说不上多漂亮，却……很鲜活。

　　此时她正眼不眨地看他，有些羞涩，更多的却是一种横冲直撞的大胆。赵之乂不自觉勾唇笑，他低咳一声，道：“告辞。”

　　宋春渐也笑，横臂斜倚在窗边，望着他打马奔向一勾弯月的背影，颊边发丝拂过，她头一次沉醉在京城的夜风里。

　　可这风太凉，意识的触角悄然挣出这份年少爱恋，带来一阵眩晕。她倏然忆起遇见赵之乂后，那许多年的不堪和痛苦。

　　她没有留恋，收回了目光。回首时，连同车里垂首以待的隋娘子，周围一切忽然变得十分模糊。宋春渐不甘，她撩开帘子，真的有一个人清晰依旧，是爹爹。他正冷着脸骑在马上。

　　在生气呢，像当年一样。宋春渐泪水涌出，她不管不顾跳下马车，伸手要抓宋星驰垂下的衣角，她很久没见过他了，想和他说说话，哪怕是在梦里。

　　当她触到的那一刹，周围一切从她指尖开始如波纹般散开，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