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头欢》迟德

2、第二章

　　宋春渐并非出身名门世家。

　　她十岁之前，都随她娘住在一个叫相姥庙的小村子里。

　　宰相起于州部，猛将发于卒伍。她十岁那年，她爹一战成名，在皋城一战中生擒夷狄第二大部落娀氏首领，从一名小将跃至四品振远将军。

　　她爹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派人将她们娘俩接来了京城。

　　宋春渐很是过了一段好日子。她是她爹娘唯一的孩子，她爹又是近而立之年得了她，怎么说，两口子疼眼珠子都没有这么疼的。一家子和和美美，直到两年后，宋春渐她娘没了。

　　她娘死在初春，两年前她种在院子里的桃花树刚刚发芽。宋春渐整天哭，两只眼像是树上尚未绽放的桃花苞一样肿胀。她爹不一样，她都没见她爹红眼眶。可宋春渐就是觉得，她爹和她娘一样，埋在了她十二岁的那个初春。

　　若不是还有她吊着她爹，只怕他早去了。

　　宋春渐捏着手上剩余的纸钱，提起宫灯又逆着风回到火盆前。

　　火盆里的火早灭了，连灰烬也被吹的所剩无多。宋春渐呆呆跪了一会儿，等风渐消了，她才又点起火将剩余的纸钱烧了。明明灭灭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她絮絮开口道：“对不起啊爹爹，只剩四十八张了……你见到娘了吗？”说着，她嘟起嘴，哭道：“你俩倒是去地下过好日子了，一家人，偏偏撇下我一个！”

　　她擦了擦眼，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哭腔，倒不像是真伤心，反倒更像小孩子邀父母心疼的撒娇：“但你告诉娘，我在这过的也挺好的，就是老想她，让她多来看看我，你也是……”

　　火盆里的纸钱彻底烧没了，只剩下一抔灰。宋春渐紧了紧披风，抱膝坐下，又轻声道：“其实你错了爹爹，我才想明白，娘在京城里，其实没有在村子里过的开心。娘要的好日子，也不是富贵日子，是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我也错了，爹爹。”

　　她起身，拍掉身上的尘灰，收拾好东西，提起灯往来路去。

　　殿门前，一人提着灯正焦急地来回走动。见到宋春渐的身影慌忙迎了上来。

　　原是隋娘子。

　　二人先进了殿，隋娘子替她取下披风，这才道：“秋风这样凉，娘娘怎么还拖着病体到处跑！”话里不无埋怨。她仿佛没看见宋春渐手里提的东西。

　　“无妨。”她哑着嗓音回道：“从明日起就说我要养病，落了宫门吧。”

　　“……是。”隋娘子最终什么也没问，只说：“我去给您端点热汤吧？”

　　“不必了，下去吧。”宋春渐换上寝衣，上床躺下。

　　隋娘子默默退下。

　　宋春渐这一觉睡下就没能醒来。她原病就没好全，又吹了半夜秋风凉，寒邪入体，再加之意志消沉，当天就发起高热，昏迷不醒。

　　她恍惚觉得有人使劲往上拽她，可她自己要往下沉，又有谁能拽的上来呢？

　　但硬灌了这多汤药，总也有点作用。她意识有片刻的清醒，正听见太医战战兢兢地同赵之乂，也就是圣上，呈述她的病情。

　　似乎是院正张太医，张太医不敢轻慢，娓娓道来，赵之乂打断他，让他直接说结果。

　　“呃……呃……娘娘，娘娘已心存……死志，”张太医声音短暂虚下去，他抬眼贼溜溜瞄了一眼赵之乂，声音又稍提上来，“微臣，臣等……实在是……”

　　“下去！”赵之乂背过身去。

　　张太医擦擦额上的汗，连忙跪安了。

　　宋春渐几乎要笑出声。张太医这老头最是狡猾，平常这种事都叫别人做，没有经验，今日恰巧碰上赵之乂，怕要吓去半条老命。

　　接着她感觉赵之乂在床畔坐下，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宋春渐，你就这么想死？”

　　宋春渐简直想从床上爬起来给他一拳。但她很快继续沉沦在朦胧的意识中。在轻纱一样的梦里，她看见了赵之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