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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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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了阿史那贺弥?”
李诤点头,“真看不出来。我听到还吓了一跳。”
“其他呢?”
李诤满不在乎地道:“我都问过了,没什么可怀疑的。就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姑娘罢了。”
“涉世未深的姑娘会独身一人去漠北吗?”
“这……”李诤迟疑,不过没过一会儿他就举掌立誓,“我敢保证,她不是坏人或奸细。没有一个奸细会如此不通人情。”说罢就直接往帐中的大床上滚去,一边又笑道,“我好久没和三哥一起睡了。真怀念以前的日子。”
先帝子嗣不丰。兄弟首尾五人,大哥早在五年前登基为帝,不能再似从前任性妄为。惠王不喜朝政,只在诗酒上下功夫。端王身体不佳,也少打扰。如此只有排行第三和第五的李谦和李诤最为投契。而且两人虽然相差六岁,但李谦生母早逝,亦由李诤生母淑妃抚养成人,更比其他兄弟不同。
“堂堂靖王如此小孩子气,让别人见了笑话。”
李诤不管不顾。直到稍晚时候召开战前会议,才心不甘情不愿正襟危坐。
此次突厥兴兵来犯,是年初突袭。朝廷响应及时,二月初大军已到边关。连月来坚壁清野,避而不战,只派数队散兵游勇不断侵扰,意在让他们疲于奔命。但无论如何,终有一次决战。
“突厥连年来犯,百姓不堪其扰。长此以往,生计难觅。今年这一战,务必直捣黄龙,让他们至少十年内不能兴兵。”
李诤是第一次随军,还是好不容易跟陛下请的命。他一向佩服他三哥,闻言咧嘴一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议罢李谦还是对着行军图沉思。附近地形他早就熟记于心,不仅如此,有些险要关隘他还亲自查探。如何一战而定,是他这几年一直在谋划的事。而如今,终于将要实现。
“三哥,你要小心保重。”不知怎么,李诤心里七上八下的,好像要出事。
“放心吧。”
无论战事如何发展,到底不关邹绿华的事。她将养了十数日,箭伤快要愈合,就想告辞。
“你要走了?”这段日子李诤也忙个不停,基本没和她说过话。
邹绿华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可她没放在心上,闻言只是随意点了点头,“我想去上京看看。”
李诤道:“可惜是战时,要不然我一定带你领略上京风光。”
邹绿华笑应道:“说不定你们回去时我还在,听说上京的风景很好。”
李诤奇怪道:“你千里迢迢去上京也只是为了看风景吗?”
邹绿华仍是笑,“人常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想多去各地走走。”
可邹绿华到底没走成。五月战事到了紧要关头,双方死伤颇多,军医人手不足。入眼鲜血淋漓,邹绿华见了实在不忍,便毛遂自荐。
“你们救了我,就让我报答吧。”
李诤面露为难,道:“刀枪无眼,伤的也许不是地方。男女授受不亲,而且你还没成亲……”
邹绿华不拘小节,扑哧笑道:“你怎么比我还古板。在大夫眼中,他们都是伤患,仅此而已。而且若能为大家做点事,也算我不白来一遭。”
李诤便允她所求。后来和李谦提起时,李谦虽未说些什么,笔下却一顿,污了纸张。
邹绿华自幼学医,加之师父乃是当世赫赫有名的神医,医术自然不差。军医们先还担心,到见到她的诊断和动作后都十分信服。
倒是有伤残的将士赤身裸体被她秀手抚弄得窘迫万分,比她先红了一张脸。邹绿华见状哈哈大笑着调侃一通:“你们在我眼里,和这块木板没什么两样。大夫和木匠只是不同的行当。”
她不做女装打扮,瞧上去仍跟小子一般。可是笑起来,那双有神的眼睛就变得有些妩媚。
将士们闻言都笑,脸更红了。
邹绿华有一回累极晕眩,便取一颗丸药服下。被为她治伤的军医瞧见,就问道:“邹姑娘之前受伤昏迷,但我瞧着却不像是因为箭伤导致。”
“是我自小带的毛病。”邹绿华糊弄过去,而瓷瓶中的丸药也去了近一半。
直到李谦也受了箭伤。左胸中箭,危险万分。任凭军医们见多识广,此时也不得不悬心。邹绿华也在侧,她没动过手术,只是从旁协助。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李谦。
和李诤给人的感觉不一样,李谦要沉默许多。哪怕是拔箭疗伤的时候,痛到极致他都忍着,不发出一点声音。邹绿华注意到他的手,紧紧握成拳头,青筋毕露。等上完药,那双手又舒展开来,是练剑人的手,茧子很厚。
她突然想握上去,试试是冷是热。
李谦持续高热,是箭伤的连锁反应。万一熬不过,就会……军医们都知道,却不敢和气势低迷的李诤和众将言明。
“尽人事听天命。”李诤要个交代,邹绿华对他这么说。
李诤这几日也熬红了眼,闻言一拳砸在桌面上。没多久就调整心绪出去。待他走后,邹绿华坐到李谦床边,大胆地握住他的手。
李谦的手很热,而邹绿华的手温凉。一直高热不下的李谦贪婪地回握她的手,汲取体温的平衡。而那烫人的热意也随着手掌传递到心里。
老天保佑,吉人自有天相。
李谦醒了问道:“这几日是谁照顾?”
“军医们和邹姑娘轮值。”
之后邹绿华再进帅帐的时候,注意到李谦的视线会时不时停留在自己身上。也许他一贯如此,目光毫不掩饰,似乎全然不怕她会留意。
可她假装不知。
“听他们说,你的医术很好。”
邹绿华言笑晏晏,说得很得意:“那当然,我师父是神医啊。”她没把他当成皇亲贵胄,用的平常语气。她想,她就想做这样的人。世上万事,没有一件有比她乐意来得重要。
“苏得水?”神医苏得水在早些年很出名。武功比他强的没他医术高,医术比他厉害的比不过他的武功。
“正是。”邹绿华并不拒绝他的探问,相反,她还会告诉更多的信息,“师父说,我有个师兄还进了太医院。好像姓刘还是柳?我也不记得。”
李谦记不得这种事。可李诤记得,听闻后睁大眼睛,“太医院的刘闻道是你师兄?他可五十多岁了。”
邹绿华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师父要是活着,也快八十岁了。”
她很喜欢笑。好像每时每刻都在笑,没什么忧愁。
因为受伤,李谦近期没有亲自出战,而是坐在帅帐里运筹帷幄。这样一来,邹绿华见他的机会比最初稍稍多些,偶尔也会说些俏皮话。两个人也算得上宾主尽欢。
她中途想走,被李诤劝下:“你现在走,将士们定然不舍。而且战事未定,你不留下来和我们一起迎接胜利吗?”他说得诚挚,是真不舍得她走。
而又有一次她突然晕眩,被人报给李诤。
李诤吓了一跳,过来盯了她好久,又劝解道:“你一个人走,要是晕倒,哪里会有我这样的好心人救你。”
邹绿华闻言捧腹大笑,笑他自夸。
“而且你反正是要去上京,等我回去,你想吃什么玩什么都主随客便,如何?”
自从师父过世,邹绿华一直无牵无挂,听了这些话若有所思。有人关心是真的感动。可是又怕有了牵挂,就会舍不得。
她犹犹豫豫到八月都没走成,这时候战事已经接近尾声。突厥败了,败得惨烈。营中都说宁王料事如神,一切尽在掌握中。
因为伤患不多,邹绿华便常在帐中看书。都是李诤随身携带的书,除了兵书以外,竟还有几本话本。她拿这件事羞他。
李诤丝毫不觉愧,振振有词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三哥绷得那么紧。劳逸结合才是正理。”说着又和她说哪家的话本最好,故事是由谁代笔。
邹绿华觉得,他不应该在军中,而应该去做一个说书先生。
得到彻底战胜消息的那天,晚霞极其灿烂。天边跟着了火一样,天接处的青山也被染得通红。
“你很喜欢晚霞?”李诤过来问道。
邹绿华常常伫立欣赏晚霞。火红的晚霞将她的衣裳也印上红黄的颜色,清丽的面容也有霞光,将她的笑容都冲淡了。
邹绿华吸了一口气,舍不得眨眼,笑道:“美不胜收。”
“我却不喜欢晚霞。稍纵即逝,过后便是黑夜。”
邹绿华嫣然而笑,“就是因为稍纵即逝,更有惊心动魄的美。极致的美丽后渐渐褪去不能挽回,人的生命也是如此,今天过完了,想要再回到今天,是再也不能。无论如何快乐,如何不舍。”
她少见地如此郑重,引得李诤都有些诧异。他以为邹绿华一直率性而为,不会有此感叹。
“如果要看晚霞,除了西北,上京的云阙是最好的欣赏地。”
一听就不是一般的地方。邹绿华和他相视一笑,道:“到时候有劳你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