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雨云》黄金开口笑

19、第十九章

　　程珉感觉华颐逸刚才确实是有一瞬间企图跳脱出一直以来的那层虚伪的外壳，却生生又被那口烈酒给打断了。那个人一贯会避重就轻，而这次，只是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再抬眼时，眼里又覆上了那层暗灰色的笑意。
　　华颐逸感觉到手臂熟悉的位置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浅层的皮肤再次开始发出疼痛的警告，他明显能感觉到对方的怒气，但也并不打算挣脱。两人的目光再次相撞的时候，他蓦然意识到，自己以为无往不利的伎俩，其实一直只是对方用不屑在纵容而已。他一下子觉得自己如同挑梁小丑，并且演技拙劣，唯一的观众就这么冷冰冰地看着他，那目光就像是伏天肆无忌惮的烈日，想要融化他脸上红红白白的油彩。
　　他仿佛听到了玻璃杯里孤零零的球形冰块因为看不见的热度而崩裂的声音，这种感觉真令人讨厌。
　　烈酒在身体里留下一长串绵延的灼热，今天而华颐逸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依旧起了一层薄薄的的鸡皮疙瘩。
　　“太冷了。”
　　程珉不明所以，然而掌心下新生的幼嫩皮肤敏锐地察觉到了触感的变化，下意识地将对方拉近自己，却反被人趁机抽走了胳膊，随即一言不发地闷头朝前走。
　　“等等！”程珉连忙跟了上去，他可不想洗手间门口的事情再重演一遍，毕竟自找麻烦的事，一次就够了。

　　华颐逸走的并不算快，但程珉依旧觉得跟得有些费劲。这里全都是一个个半封闭的卡座，走道间曲折狭窄，但以他的身高并不难看清那些人正在做的事情——或坐或躺，睁眼闭眼，酒精已是这里最低级的消遣之物，连烟气都透露着危险味道。程珉不得不费神去屏住呼吸，除了面前那人的背影，眼睛的余光尽是些平日里不堪入目的光景。
　　绕了一大圈，华颐逸终于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程珉一眼，又兀自钻进旁边的卡座里去了。他低头跟了进去，眼前台面上不知被什么人用完的锡纸和烟壶都还没来得及收走。
　　“你的？”
　　“当然不是。”这次华颐逸回的干脆，直面对方阴沉的脸色，手指用力摁在桌上的服务铃上，“我从来只说真话的，程……警官。”
　　最后两个字，他只做了口型，并没有真的发出声响，或许有些不真切的气音，但淹没在吵闹的铃音里，程珉什么都没听到。

　　琥珀色的酒被冰块和玻璃映出点浅金色，华颐逸把杯子朝程珉那里推了推，似是在等他发出什么信号。”
　　“所以笔录上那些话也都是真的？”
　　“是。”他答完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明明前几天才跟面前的人一起演了一场好戏，虽然这场戏里，多少掺杂了点互掐的成分，“诶？我刚才说了什么？”
　　“撒谎。”
　　“嗤……”华颐逸咯咯咯地笑个不停，“你憋了这么久，就为了套我这句话啊？”
　　“我没问你这个……”
　　“帅哥，要一起喝一杯吗？”卡座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两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离了点距离，与声音一同传过来的，还有不知名的浓烈香水气味。
　　程珉突然觉得，办公室里小金爱用的那些带点焦味的香水，要好闻多了。面前的华颐逸已经自动调整了坐姿，抿着杯沿一副准备看戏的样子。
　　程珉放下酒杯起身，朝外迈了两步，然后抬起下巴将门口两人的视线引向了卡座里的另一个人：“不好意思，你们要问问他的意见。”
　　手里的杯子突然嗑在了门牙上，华颐逸瞪了程珉一眼，门口的女孩们立刻会意，举杯朝他表示抱歉。
　　“程哥，你坏的可真骚啊。”这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门口的人能听到。
　　“所以呢？”程珉挑了挑眉，随即又挖了个坑。
　　“我不同意。”
　　“帅哥，你们可真会玩。”被秀了一脸的女孩子倒也不恼，许是这儿一切的不可理喻都因为某些东西有了正当的理由，临走前还用意味深长的眼神在他俩身上来回打量了几圈，“打扰了。”
　　程珉真想立刻拿个铁锹把面前某个跳进坑里还自得其乐的人埋了。

　　“明天给我好好上班去。”程珉没有铁锹，只能直接把人拉了起来，该看的也看的差不多了，再待下去，只会招惹到更多的危险。
　　“那这里你不管了吗？”华颐逸看了眼桌上的空杯子，感觉头有点重，心想自己虽然并不怎么喝酒，但酒量还不至于这么差，更何况，面前的程珉看上去啥事都没有。但他倒是忘了，在程珉没找到这里之前，自己不能轻易落座，只能不停的跟酒保周旋，不知不觉也灌了不少酒下肚。
　　“这里所有的情况都要上报给刑侦的禁毒部门处理，我这种片警，平时连把枪都没有。”身旁的人脚步时轻时重，好不容易将华颐逸彻底带出酒吧的大门，旁边的人已经彻底走不了直线了。
　　“不，你有。”华颐逸停下脚步，站在程珉身后勾起了嘴角。
　　程珉被这个笑彻底欺骗了，以至于当他反应过来华颐逸真正的意思时，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回话时机。
　　啧，这个小兔崽子，开黄腔都开到自己头上来了。
　　“程哥，你这一晚上都没再喊过我的名字，刚才在里面……其实也不全是在演戏吧？”华颐逸闭上眼睛，眼前的景物像是不见了，但又好像还在脑海里扭曲成了另一副模样，再睁眼的时候，他抬手摘掉了自己一边的耳钉，快步凑到了程珉的面前，吐息里带着明显的酒气，“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程珉皱眉迅速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你喝醉了。”
　　华颐逸晃了晃脑袋，似乎在确认他这句话里的意思，但也没有打算继续纠缠，他退后一步举起双手朝着程珉胸口摆出开抢的姿势——
　　“砰！”
　　“程哥，做警察好玩吗？”他左手托在右手下面，摆着幼稚的姿势对着深夜空荡荡的街道连开了几枪，“我要是没出事，说不定还能做你的同事。”
　　“所以……为什么？”
　　“你说什么？”华颐逸重新把手插回兜里，不太高兴地抓出了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来的纸团。脑子仍是混沌一片，但即便是他清醒的时候，也并不能猜透程珉到底想问的是什么。
　　“没什么。不好玩。”手机里传来代驾接单的提示音，打断了两人的错位对话。

　　从一开始，程珉问的就不是前几天深夜小巷里的意外，而是当年影响了华颐逸一生的那个案子。
　　——笔录上那些话，都是真的？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犯下那些令人不齿，泯灭人性的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