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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冲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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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去了学堂后,柳殿里的人就散开来。婢女们一边轻声说笑一边烹茶浣衣,奴才们扫完院里的落叶,就跑到哪个角落里,聚在一起玩牌。
柳夫人若是不出门去看蚕房,就是坐在厅里对账簿,做女红,偶尔也会去院里给花花草草浇水施肥。
快到皇子下学的时辰,才会有奴才进到燕临房里给他收拾东西。
扶北坐在空空荡荡的殿里,手下写着字,案边熏着香。
燕临一下轿子,就直冲冲往殿里去了。柳夫人放下手中账簿,刚走到门边,却只看到燕临绷直的背影。
她有些不解:“莫不是今日在学堂受欺负了?”
身旁的嬷嬷劝慰她:“夫人不必忧虑,想必皇子是有了什么心事,少年人过一会儿气就消了。”
柳夫人听了这话,心里却还是有点担心。但一想到扶北应在里面,她又缓了一口气。
燕临踏上殿门口的石阶时,把书袋丢给身后跟着自己一路战战兢兢的奴才:“你守在门口,等会娘娘来了就说我在睡觉。”
小奴才哪敢就这么答应,但看皇子一脸不虞,他还是一狠心应下了。
燕临推门进去的时候,扶北刚把字写完,他吹了吹未干的墨迹,这才抬头看向门边。
一路这么大的动静,他怎么会听不到。
燕临双手背在身后,慢慢攥成拳:“你昨日不是说要和我去学堂的吗?”
扶北躬身:“小人没能赶到,请皇子责罚。”
燕临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吼了出来:“那你为什么不说?”
扶北已经跪了下来:“请皇子责罚。”
一腔怒火就像是撒在了一团棉絮上,燕临深呼吸了几口气,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罢了,我本就不该对你有所期待。”燕临转过身,似是要出去。
扶北一怔,交叠的双手微微一紧:“皇子息怒,不守信是小人有错,还请皇子降罪。”
“砰——”
殿门猛然撞上,扶北抬起头,却发现殿里只剩下自己一人。
窗外斜阳依旧,跪在殿内的少年久久没有抬起头。
柳夫人本来都放心了,可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燕临却从殿里气冲冲地大步走出来。她连忙放下手中针线,搭着身旁嬷嬷的手,也走出了门。
门外还跪着一个小奴才,看样子应该是吓得不轻,低着头抖个不停。
嬷嬷问他:“你不是在殿里伺候的?在这门外跪着做什么?”
小奴才战战兢兢回答:“皇,皇子说要我在门外看着,不,不准人进来。”
“那刚刚垂安冲出去又是什么事?”柳夫人皱了皱眉,看了一眼门半开着的殿内。
“奴,奴才不知道,皇子突然就,就冲出去了。”柳夫人看他抖成那个样子,估计燕临冲出去得突然,连他也不清楚。于是柳夫人干脆带着嬷嬷进去看看。
殿里反常般干干净净,平常燕临回来的时候,不是满屋子的书乱扔,就是不知道他从哪里踩来的泥沟脏一地。
今天却是满屋子一尘不染,窗明几净。柳夫人看了一圈,刚准备问扶北在哪,就看到少年坐在靠窗的书案边,正专心写着字。
少年还未长开的五官被窗外夕阳映得明暗分明,深邃的眉眼里像是藏满不少心事。柳夫人不过等待了片刻,扶北就注意到了,他放下手中笔,抚了抚有些皱起的衣摆,这才行礼:“小人不知夫人前来,有失礼节。”
“无妨,只是……刚刚垂安冲了出去,我想来问问是怎么回事。”柳夫人斟酌片刻还是开口问了出来。
“此事是小人有错,惹得皇子不快,请夫人责罚。”扶北将头低了下去。
柳夫人连忙将他扶起:“我为何要怪罪,垂安等会儿气就消了。”柳夫人想过要不要问问扶北所做何事,但嬷嬷之前说过的话又让她迟疑了一瞬,终究是没有开口问。
扶北没有就着柳夫人的手起来,反而说:“小人有一事相求,还望夫人答应。”
柳夫人皱眉:“说来我听听。”
“小人出身卑贱,受夫人和皇子之恩已甚感激,但小人惶恐,若是与皇子一同去学堂怕是丢了皇子的脸面。”说到这里扶北已经伏在地上,“还请夫人劝劝皇子。”
柳夫人已经懂了他的意思:“陪读跟去学堂总是不差的……罢了,你先起来,跪着多难受。”扶北平常便是听话有能力的孩子,叫他这么跪着柳夫人实在心里难受。
扶北这才起身,只是一双眼仍是一眨不眨看着柳夫人。柳夫人实在遭不住,便说了句:“今晚晚膳我会去说说。”
出门走到院中,嬷嬷看一眼周围无人,这才在柳夫人耳边小声开口:“夫人,奴婢瞧着那陪读倒是个胆大的孩子,竟敢提这等要求。”
柳夫人沉默片刻,眼神飘向远处:“那孩子看着我的时候,我无端端就觉得他不简单。皇帝多少年没来过了,一来就带了他。”
“垂安……垂安的性子我知晓,才多少天,他能让垂安言听计从,你又几时见过垂安动如此大的火气。”柳夫人微微眯起眼,“我顺着他的想法来,若是相安无事便好,若他是为了祸害垂安……”
“就算有皇帝保他,我也要他给个交代。”
晚膳上桌有一会儿了,燕临才从宫外回来。柳夫人正和身边嬷嬷说着要不要把菜再热热,就看到燕临一身灰尘扑扑走进来。
“你这是去哪里游戏去了,怎么搞得一身脏,”柳夫人又回头吩咐下人,“来人,给皇子换身衣裳。”
燕临连忙止住要出去的奴才,就着桌边一个婢女手中端着的脸盆洗了手,便坐到了柳夫人身边:“哎呀不用,先吃饭先吃饭,吃完再换也来得及。”说着燕临就夹了一大块骨头进嘴。
柳夫人嗔怪看他一眼,无奈地说:“下次别玩这么疯了。”
“嗯嗯。”燕临包了满嘴,说话说得模糊不清。
之后席上安静非常,燕临不提扶北为何不来,柳夫人也不问燕临今天为何动气。
看着桌上的骨头快吃完,柳夫人才开口说:“你在学堂可还应付得来?”
“这有什么应付不来的。”燕临正用帕子擦嘴,不解地问。
“那就不用陪读了。”
燕临的动作忽然一滞。
“娘亲,你说……不用陪读?”燕临帕子还没来得及放下,先问了这话。
“你自己说的,陪读确实不用——”柳夫人话还没说完,燕临却丢下一句“我吃饱了”,之后风一般跑了出去。
“诶我话还没说完呢!”
等看到那间还亮着灯的屋子时,燕临终于停了下来,撑着腿喘了半天。可还没等他想好要怎么说,房门却已经打开,扶北拎着一个包袱走了出来。
燕临顿时眼神一紧,冲了过去。
扶北收拾屋子的时候,翻出了自己好久以前带来的东西,他理了半天把自己穿不下的衣服打包在一起,准备明日出宫去,送给自己去蚕房路上看到的那些衣不蔽体的小乞儿。
没成想包袱还没来得及放去车上,手先被人拽住了。他转头一看,燕临正恶狠狠地盯着他:“你就这么急着想走?”
扶北晃了晃包袱:“走什么?”
“你收拾东西不就是想走吗?我还看不出,原来你这么听我的话,那你怎么今天不去学堂! ”
燕临一通话说得扶北云里雾里,他只好抓住自己唯一听到的说:“你等等,什么我要走,这是我穿小的衣服,我打包了送给乞儿。”
扶北捧了一杯清茶,轻轻放在桌上,然后说了句:“多喝茶,消消火。”
燕临看了他一眼,把茶一饮而尽,脸上还是残余的怒气。
扶北坐在他身边,问:“你来是做什么?”燕临看他一眼,刚想说“你怎么敢坐在我身边”,但他想了一想,还是作罢。
“你挺有本事,我走了你转头就去和娘亲告状,这么不想做我的陪读那你就和我直说啊。”
扶北一笑:“是吗,那我要真给你说了,你会放我走?”
“你要走我不放干嘛……”说到后面,燕临自己先心虚了,毕竟刚刚疯魔一样跑过来拦人的还是他自己。
“我和柳夫人说的是,我不想去学堂,你听成什么了。”扶北虽然不知道燕临想的什么,只好先浅浅解释一番。
没想到燕临一听这话火气又有腾起来的样子:“你怎么不想去学堂啊?你就是嫌我没权没势丢脸呗 ”
“我是觉得我去了会丢你的面子。”扶北叹息着开口,燕临还没说完的话堵在嘴边,堪堪停下。
扶北见燕临一脸疑惑,便解释道:“我不像其他人,有个好人家出身,在你一个皇子身边,终究是丢了脸面。”
“这有什么好丢脸的,你的学问可比他们都高——”
“学问高有什么用?天朝从不缺才子。”扶北忽然开口打断,燕临愣愣地看着他。
“缺的是权力。”
房门这时被轻轻敲响,白天守在门外的小奴才在门外抖着声音问:“皇子,水已经放好了,现在要去沐浴吗?”
燕临一听这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满身灰土,占满了扶北座椅。他有些不好意思,又没听明白扶北的意思,就硬着头皮说:“你不想去就不去吧,我,我先去洗澡了。”
说完燕临逃也似地冲出门外,扶北看着少年慌慌张张的背影,无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