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月圆》项枇

5、chapter5

　　殷添遵从医嘱将思诺思剂量调至五毫克，一觉醒来，为期八个钟头。
　　四月的风推开窗帘一条小缝儿，阳光就从这条缝隙间挤了进来，明晃晃的光线将一隅暗室分割两端。
　　殷添望向这条明亮得刺目线影，忽的想到童话里王母娘娘用金簪划出的河汉，不忍牛郎织女再遭苦楚，遂下床拉开帘子。
　　阳光一泻入室，暖洋洋的，皆是春天味道。
　　楼下有老爷爷叫卖杨梅，殷添对着摊子吞过口水，才挑出喜欢的调子，扭捏坐至桌前温书。
　　不知老爷爷售出今早第几茬杨梅，殷添耳边曲调忽的一默，有电话进来。
　　她搁下记号笔，来电显示陌生号码，殷添默读屏幕数字，便知是前几天联系过的房屋中介。
　　殷添太懒，懒到不耐手录号码，以至于所用频繁的，她都会记下。比如读书时的十一位学号，比如父母手机号码，再比如银行卡账号……
　　按下通话键，就听对方兴冲冲的道：“姐，有个房子特别合适你……”
　　殷添将手机拿远些个，极不耐烦中介李先生出口的那声“姐”。
　　明明，这位李黎明先生比她还老好么！
　　李黎明再说什么殷添皆不入耳，殷添眉头拧了又拧，才问：“有多合适？”
　　对方明显顿了顿，复又把方说过的重复一遍“姐什么时候有空，可以带姐去看一看。”
　　前天她为自己寻一份短工做，大概过几日就要上岗，眼下这书左右看不下去，她沉吟片刻“今天方便吗？”
　　“姐，你看几点合适？”
　　眼下上午九点整，从当下位置出发到润则小区车程大概需要一小时，殷添算计着时间，说：“十一点钟可以吗？”
　　对方连连称好“那个位置很好找的，地铁向光里站C口出来，右拐就能看见，三幢1202室。”
　　殷添最欢喜半冷不热气候，且当下风清气正，解锁一辆小黄，顺语音导航朝润则小区去。
　　她绕最远路途，站在三幢1202门口恰恰十一点整。
　　棕红色防盗门虚掩着，殷添敲了敲门，无人应。
　　“有人吗？”
　　亦无人应。
　　殷添探入半个脑袋，阳光透过落地窗落到油棕色地板，映得木纹条理分明。一应物什皆用素白罩布蒙着，只水晶吊灯厚厚积一层灰。有风从半开的窗穿堂而过，扭移三角钢琴上的巾布，露出的角标在她那名利双收二伯家里见过。
　　总之…是她租不起模样。
　　殷添拨通李黎明电话，见个身材矮小男人自内里出来，放在裤袋中的手机兀自唱起歌。
　　“李先生？”
　　“姐，进来看。”
　　殷添很小心的进来，见李黎明脚上踩着一双鞋套，就问还有鞋套吗？
　　“哪有那么讲究，只管进来！”
　　殷添踱进客厅掀起茶几罩布“是黄花梨的呢，房主不搬走吗？”
　　“房主为了孩子移民国外，家具再贵重也带不走。”
　　殷添哦一声，见其余两扇门都上了锁，就顺李黎明指引去到很小一间卧室，那屋子约莫五平方，刚巧能够容纳一张床。
　　“是同人合租吗？室友都是做什么的？”
　　“这样好的房子租出去可惜，没有人气致使房屋破败更可惜。”李黎明扬起一张笑脸道：“房东只租这一小间，既能为他守屋又能赚点小钱。”
　　殷添靠在走廊，拨弄挂在墙上的断纹古琴，话说得漫不经心“这点小钱怕是我给不起。”
　　语落半晌，李黎明干笑两声“房主也不在乎这三五毛，只是想给这屋子过些人气儿。”
　　殷添哦一声，复问多少钱？
　　“三千。”
　　一双细长眸子被她瞪圆“再添些钱都能租个像样小公寓了。”
　　“姐，你知道公寓房水电多贵吗！这里可是民水民电。”
　　“这间屋子多大？”
　　“十平米左右。”
　　房内空无一物，殷添拿出钢卷尺。
　　李黎明“……”
　　房宽两米，房长两米六。
　　殷添打开手机计算器“嗳，两米乘两米六多少来着？”
　　点罢等于号“嗯，五点二平方米。”她慢条斯理收起手机“四舍五入也就十平方了。”
　　李黎明没见过如此租客，默了良久才道：“你看这家具，怎么也值一月三千价格！”
　　殷添不语。
　　“那你说多少钱合适？”
　　殷添双手插进衣袋“我说也没用，总得你给个实际些的价格。”
　　李黎明想了想“两千五，成不成？”
　　她晓得周边租屋价格，两千五，算是公道价。
　　可，甲乙双方素来都是对立面，殷添摇摇头，想把价格再调低些。
　　李黎明搔搔脑袋“两千二，最低了。”
　　“左右不过两百元，不如让一让，两千元算了。”
　　“姑娘，你可真会砍价！”
　　殷添微一莞尔“您也说，屋主不差这三两毛小钱，何必跟我这样计较！”
　　李黎明沉声道：“这房子确定要租？”
　　“确定。”
　　“先交一月房租作为定金，签合同以后再补交三个月房租，押一付三的，听说过吧？”
　　自上大学，殷添极少同家中要钱，手中那些刚巧够付三个月房租。她是要生活的，决不能将手中余钱全部散出，就同李黎明说：“屋子里没床呢，添置好床铺再搬进来不迟。”
　　“先付个定金总可以吧？不然房子可留不住。”
　　殷添忖了又忖“能开收据吗？”
　　“能。”
　　李黎明自手包中掏出单据，殷添复问：“您是…哪家中介公司的？”
　　“博帆地产。”李黎明将工作证往殷添眼前一闪。
　　殷添摸摸鼻子“我这个房租以后给中介，还是直接转给房东？”
　　“房东。”
　　她摸摸下巴，显然又想到一出“那个...咱们中介有实体店吗？”
　　“初次租房？”
　　殷添诧然以后略微点头。
　　“初次租房都是这个样子。”李黎明笑笑“不过，还是小心些好。”
　　“你可以上网查的，启明大街七十七号。”殷添并未因这番话放松警惕，李黎明见她许久不答，合上收据簿子又说：“要不，我带你去公司看看吧。”
　　殷添从方拉出的琴凳上起身，豆绿色裙摆随之晃了又晃，她抚平裙摆褶皱随李黎明偏身坐在电动车后座。
　　风，于她身侧抚过，还是吹皱方理顺裙摆。殷添索性不去理会，只管将被风挑起的发丝拢在耳后。
　　李黎明带她穿过条条熟悉又陌生街巷，终于启明大街七十七号停下。
　　殷添仰首而望，果见宋体黄字被框在红底招牌里，是博帆地产。
　　“这回信了吧？”
　　殷添再无可说，痛快在门前给李黎明转账。
　　店面约莫是那间小次卧两三倍样子，着实逼仄些。李黎明为殷添拣来一把椅子，又翻开收据册子誊起来。
　　殷添望着挂在正前方的营业执照出神，李黎明从册子中抬起眼睛“你可以把它照下来的。”
　　她像是被戳穿心思，相覆的双手紧了紧，终究掏出手机将营业执照拍下。
　　李黎明誊好收据交由殷添，她将收据细细叠好，问道：“下个月签合同可以吗？”
　　“可以，我这里随时可以！”
　　殷添将收据与李黎明递来的名片一并放入钱包“可得记得帮我置张床呢，不要太大，再不济上下铺也可以。”
　　李黎明满口答应，殷添复问“大概什么时候能添置妥当？”
　　“这个…也很快的……”
　　殷添颔首，提步走出店铺。
　　她望向天空，淡蓝色的，明媚的耀眼。殷添用手挡了挡阳光，好像挡住私以为多舛的人生。
　　二十二年光阴，于谁都得讲一阵子，于她，尤其繁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