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月圆》项枇

3、chapter3

　　殷添摸索出手机，一看时间，六点整。
　　思诺思的药性令她有些雀跃，这回，整整睡足八小时。
　　她还是有些困的，转念想起从前读过的《关于对失眠患者健康教育》，就不敢赖床了。
　　殷添拉开窗帘，阳光透过老式格子窗泼在她的身上。
　　临近毕业，大家各自奔了前程，室内安静得殷添喘不过气，她打开只能播报新闻的小电视，左右她是不看的。
　　当殷添将物什填满最后一个纸箱，手机恰在此时开始嗡鸣，殷添对声音素来敏感，她关掉电视，点开通话键，那头传来的是殷子芥先生声音。
　　“小甜甜今天什么班啊？”
　　“休息。”
　　殷老爹在那头朗笑几声“太好了，现在就打开电视看看。”
　　她依言复又打开电视，播出的正是浔县考古消息。
　　“打开电视了吗？”
　　“打开了。”
　　殷添对历史并不热衷，只因有个沉迷考古不能自拔的老父亲，才多看几眼。
　　“你说播到哪里。”
　　殷添调低声音“你站在一座坟前讲话呢。”
　　“这孩子，这样不会说话！”
　　她叼起一只安神补脑口服液，将电话调成扬声模式，继续打包东西。
　　“臭甜甜，又不看你老爹了，真不孝！”
　　“不是为您老在微博里买了十年八个月的僵尸粉，眼下并没到期。”
　　“你还有脸说，就这事我被同事嘲笑半年！”
　　殷子芥先生孩童心性，遇事总要同人争个高低，殷添幼时争不过他，待到可以舌灿莲花年纪就懒得去争了。
　　她听罢莞尔，只听殷子芥先生又道：“甜甜毕业以后要不要到爸爸队里医务室来呀？”
　　“爸，我过了盛三院公招考试。”
　　他们东拉西扯的，终于掀开正题。
　　殷子芥在电话那端沉默，他轻叹口气“毕业了可就是大人，甜甜不要任性。”
　　“是不是，所有人都认为我被爷爷惯坏了？”殷添嗓音沉闷“是不是你们都觉得我在瞎折腾？”
　　“甜甜……”
　　“爸爸，”殷添打断殷子芥“你说是不是呀？”
　　殷子芥沉默空档，她又开口：“你们眼里，我就那么差吗？”
　　“是够差劲儿的。”殷添将胶带仍在一旁，轻笑“可是，再差劲儿的鸟儿也要飞出巢穴，望一望外面的天。”
　　殷添播开电视，电话那端殷子芥先生也听到微末声音，是他作学术总结时说过的。他立时精神起来“嗨，甜甜还在看呐！”
　　“爸爸那天系的领结是我买的。”殷添声调不高，证明自己在看。
　　“好好听讲，爸爸有惊喜给你噢。”殷子芥很得意。
　　殷添不知使殷子芥为之得意的摒弃工作还有什么，手机震动几声，是有电话进来。
　　关掉电视，她惫懒言语，殷子芥先生难得不缠她瞎猜。
　　“爸，我有电话进来。”
　　“是五仁？”
　　“嗯。”
　　殷子芥忽的兴奋起来“挂了挂了，你哥找你可是顶顶要紧的大事！”
　　素来四平八稳的心终于被人勾起几分好奇，殷添忍不住往下探问，却被殷子芥率先挂断电话。
　　好奇心是一种情绪，被迫夭折委实令人不悦，殷添接起电话时难免不兴致缺缺。
　　殷四时在电话那头“喂”一声，殷添沉默片刻，终将“哥哥”二字唤出来，那声音闷闷的，像是负着气，通过电流淌入耳中，使向来万事不经心的殷四时也感到憋屈。
　　“你今天休息。”
　　殷添呼出一口浊气“你呢，也休息？今天不是周末呢。”
　　殷四时嗯了声，他皱眉觑了觑太阳，就在殷添窗下“都看见你的影子了，可别说你又和人到外面耍！”
　　他用手挡了挡阳光，不给她迂回机会“在街口早点摊子等你，快点！”
　　电话那端传来一阵忙音，手机电量百分之八十九，不足百分之百殷添决计不会出门。
　　手机连上电源，她计较起时间：电量满格需得五分钟，而殷四时走到那家早点摊，再将白馍撕成黄豆大小碎块，约莫需要十五分钟。
　　殷添算计过，待到电量满格再快马加鞭过去，殷四时的烤馍当掰得差不多。
　　是以，她坐到早点摊桌前，殷四时恰巧掰罢最后一点烤馍，青瓷碟子中指盖大小馍粒，圆润又饱满，就连殷添这个素厌羊肉的，看罢不由食指大动。
　　可她素来不爱尝试新事物，遂吞吞口水点一碗酸辣粉。
　　殷四时将馍粒交由店员手中，皱起眉头“大早晨就吃辣的，胃还要不要？”
　　话罢，殷添挑起眉眼“一早就吃高脂肪，高胆固醇东西，比我好不了哪里去！”
　　“吃完我胃不疼啊。”
　　殷添心平气和换了重庆小面。
　　……
　　两道饭食几乎同时上桌，殷四时呷过羊汤这才满意，横斜入鬓的眉头舒展开去，手往衣袋中探了探，寻出的东西往殷添面前一推。
　　是两张展票。
　　殷添放下木筷，定睛望去，展票主题正是方方播出新闻。
　　“给我有什么用呢，当是送到里仁街去，让老爷子认可才是王道。”
　　殷四时舀起一匙“真狭隘！”
　　语落方觉所言太重，殷四时挽起个笑，语重心长的道：“大小姐是要有几分骨气的，可别学那几个投机讨巧！”
　　“殷小少爷真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我们这些小百姓为着生计，奔波来，奔波去。”她捏起一根筷子在虚空缓缓画V“可不就得市侩些个，佛坛里的白莲花谁不爱当，只是没有机会。”
　　听话听声，殷四时狐疑道：“定下来了？”
　　“还没。”
　　殷四时审度她的眸色“那是定了主意。”
　　“只是…刚好通过考试而已……”
　　殷四时摸摸殷添的头“可别听那帮子人胡诌，甜甜想做什么就去做，人活着不是为着谁的脸面。”他想了想“硬要说，只能为着自己变得更好。”
　　殷添抬起眸子，神色错愕，手中木筷一松，挑起的面条顺势滑入碗中，溅起几滴汤水恰恰沾上殷四时雪白袖口。
　　殷四时当即收手，掏出一方素帕去揩袖口油渍“啧啧，不知干净的死丫头！”
　　“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因着口腹之欲，专挑的呢！”
　　眼下，殷四时收起慈眉善目，殷添怼起他来无所顾忌“可不是我们小少爷么，年岁越大倒是越任性喽。”
　　“对了，小少爷工作可有着落？”
　　殷四时今年研三毕业，长得好，头脑好，人品好，单就事业运欠佳。工作从年初挑拣至现在，高不成低不就。
　　大好的待业男青年被她说得老脸一红，旋即，浅啜羊汤“我这条咸鱼，才没有大小姐那么想出人头地！”
　　殷添被人戳破心思，并不着急恼。
　　“士别三日在下真要高看一眼。”殷四时放开汤匙朝她拱手。
　　“谁不会长大呀！”殷添笑笑“成长嘛，不就是将你所在意的全部剥离出去，然后，看开了，一切都无所畏惧。”
　　殷四时偷觑殷添神色，发觉又踩在殷添逆鳞上摩擦，摊手说：“你看哥哥我，研究生毕业，不照样找不着工作！”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殷四时鄙夷开口“别瞧二叔家那两个混得风光，谁不是托老爷子关系！”
　　“那也…不一样……”
　　殷四时低骂一句“不就考研失利么，怎么就过不去这个坎儿了！”
　　四顾乱糟糟，更加凸显此处气氛凝滞，良久，殷添闷声道：“对自己失望透顶，仅此而已。”
　　殷添一头扎进面条升腾热气，微红眼圈“我很努力的去朝考心念专业努力，就算不服从调剂也被调剂到护理系。导员说考到研究生就能转专业。我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四级低空着陆就敢肖想考研英语。”
　　她缓慢搅弄汤碗“那时节，别人在谈恋爱我在学习，别人在打游戏我在学习。至实习，下夜班了，人家在睡觉我还是在学习。你知道吗，我与英语合格线就差一点点！”
　　“可，我和人家又差在哪里了？”
　　殷四时亦半垂起眸，最高只敢看到她的手臂。
　　“哥哥，你说凭什么他们都不做的能轻快通过英语，我不成啊？”殷添重重垂头，像个不明前路的孩子“我知道是我在钻牛角尖，可，就是想不通呢。”
　　“甜甜已经很优秀了，只这回天时地利哪都不站你这边而已。”殷四时假作不经心道：“就先安心工作，以后考个在职研究生不也一样！”
　　殷添怔愣好半晌，才说：“是啊，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