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月圆》项枇

2、chaprer2

　　程翊戴上口罩，压住快要咧到耳根的嘴角，可那双眼睛是弯弯的，像对月牙儿。
　　掩耳盗铃！
　　顾跹将白衣搭在靠椅，就见程翊推了推三号诊室的门“罗老师早把门锁了，也不看现下几点。”
　　医学生就是这样，习惯尊称较自己年资高些的一声“老师”，不论你在这里从事怎样的工作，只因你所历的世事，所以值得。
　　“我那病人之后来过吗？”
　　“没有。”
　　程翊将顾跹白衣塞入抽屉“我有这间钥匙，你先走，过一会儿我锁门。”
　　顾跹点亮手机，程翊猜到他想说什么“我是首诊，没有其他问题是要一管到底的。”
　　“醒醒吧兄弟，人家估计都到家了。”顾跹觉得程翊最近一定是糖吃得多，被蛀虫啃坏了脑子。
　　顾跹朝他翻了个白眼掏出雨伞。
　　“雨停了。”
　　……
　　雨的确停了。
　　殷添开始只是浮撑着伞，最后，再没雨滴落在霜白的伞面。
　　柏油路许久未修，坑洼处蓄起小小一滩水，汽油滴在潭中，映着天光，射出彩虹斑斓颜色。
　　越过水坑，这道亭匀身影又没入四明巷。
　　她习惯躲在重重花影下，日头瞧不见影子，似乎也就瞧不见她。
　　这些年头，城市发展日新月异，高楼大厦就想沥过春雨的秧苗，上班前家门口刚要打地基，下班后就赫然拔起座小楼……
　　现代化工业与这个时代完美融合在一起，也，磋磨不少古建。
　　盛阳不缺老房子，更不缺故事。
　　就说匿在绿化带里小亭，老人都能给你讲出些道道。
　　哪一个都是大有来头，哪一个都历经风霜战役，哪一个都要屈从在城市化发展的进程里……
　　好在，不是所有古建都那么不幸，四明巷就是。
　　四明巷在大众心头不并不多存在感，就如殷添记忆里的四明巷，是淡悠悠花香，以及被凌霄团团拢住的围墙。
　　其余的并无什么不同。
　　谢安说，凌霄花香久闻伤脑。
　　殷添从来知道自己不如几个哥哥，便将这句话牢牢记着，以后纵然绕路都不肯过四明巷。
　　后来，她搬走了。
　　四明巷更如已然结痂的痘印，随着时间推移堪不出一丝痕迹。
　　近年发展胡同游，临街的房子都拓些店面，四明巷逐流而行，吭哧出几个大排档，待到盛夏，总有食客酒后自诩梁山义士。
　　籍籍无名四明巷就此得到法制节目和警方的一致关注……
　　天时地利不知那一点与四明巷不和，方一有些想头就被旁的单位借用。
　　拿来主义名声籍籍，原创者仍旧存在感低微。
　　老收录机中在放名段《拳打镇关西》，三两个红领巾举着冰棍有说有闹，他们端起竹蜻蜓，比谁搓得高。
　　殷添记得这种冰棍在他们这般年纪卖两块半，竹蜻蜓嘛，不记得了。
　　她瞧得眼馋“叔叔有那种冰棍吗？”
　　老板约莫五十岁上年纪，胖乎乎的脸把眼睛挤成一条缝儿，屈指向角落“冰棍都在那里，自己瞧着拿。”
　　殷添跳到冰柜前，拣出个从前爱吃的，问价钱。
　　老板说，四块五。
　　她掏出零钱，瞥见摊在柜台上的问卷。老板见殷添好奇，解释道：“居委会发的，集思广益发掘四明巷历史。”
　　殷添被“集思广益”一词逗笑，嗦了口冰棍，拣张紧挨柜台座位。
　　“听说四明巷以前有个诨名，叫做‘红妆巷’。”
　　老板眼睛一亮，殷添不疾不徐“四明巷全长一公里，最宽处二十米，一众巷子里算是出挑的。”
　　最终，她想不起故事始末，就挑最要紧的说：“从前有个公主，她爸把她许给别国不受宠皇子，皇子没将她当做回事，只给个侧妃名头。嫁妆聘礼来去首尾约莫是个四明巷长度。公主太不受宠，这诨名在坊间一传就是好些年。”
　　“后来那皇子破了公主母国，黄袍加身成了天子，‘红妆巷’诨名才渐渐没了。”
　　老板拧开一瓶汽水递给殷添“再想想这是哪朝哪代的故事。”
　　殷添是在殷老爹殷子芥先生论著读到的，属于内部资料，热闹纯属白捡何必太计较！
　　“我也是道听途说的，细枝末节是不知道的。要不，您在网上查查？”她当然知道网上查不到。
　　那些见微知著东西，其实早已大白天下。
　　老板自饮汽水，殷添眸光渐次飘远。
　　明净净天上倒挂一弯彩虹，到显出店内晦暗，人们都执着于明亮，殷添也不例外。
　　她望着门口，心中思忖如何离席才不至于尴尬。
　　老板只管哼着小曲，不觉气氛凝滞。
　　天边彩虹也暗淡下去，老板小调不知哼了几折，殷添终盼来个姑娘：身材笔挺，眉目低垂胶凝着手机，直直的…走了过去……
　　她再按捺不住性子，从至门口喊道：“宜照，这里！”
　　姑娘这才抬头，明眸流转，莞尔浅笑。
　　“还是你挑的地方呢！”
　　宜照把手机拍至案前，不忿道：“要你分享位置给我，你呢，哪儿去了！”
　　“调静音了不好意思，况且，常看手机对视力不好。”
　　宜照对她翻个大大白眼，可惜瞳仁太大，远不及预期。
　　老板终肯点灯，灯泡尖尖的尾巴只与电线连着，连灯罩也没有，有风过时，晃悠悠的。
　　她要份老干妈炒饭，宜照端详菜单好久，很中庸的点了红烧茄子盖饭。
　　两份几乎同时上桌，宜照用勺子挖一口饭菜，感觉老板是打翻糖罐子，甜得她牙疼。见殷添吃的酣畅，遂将主意打到殷添这里。
　　宜照迅速挖起一勺老干妈炒饭往口中塞，立时就辣得脸红脖子粗，饮罢面前茶水犹不甘心，复又端起殷添身前那杯。
　　“瞧把你出息的。”殷添轻掖唇角，并不抬眸。
　　宜照仍在咳，殷添倾身执壶，往宜照杯中续上茶水。
　　老板的调子早已停唱，耳畔徒留风声，而她，自执壶至落壶不发一响。
　　宜照再次饮罢将杯盏拍在桌上，殷添咂摸口中滋味，略微挽起袖口，从宜照餐盘挖饭。
　　“比老干妈炒饭好吃。”
　　宜照对面前饭食提不起兴致，弯起水眸望向兀自进餐的殷添。
　　“添添。”宜照双手覆叠手肘抵在桌面，她是有些累的，索性就将脑袋搁在覆叠的双手上“公招成绩你查过吗？”
　　“你过了？”殷添咽下饭食“今年特殊，过了的也会电话通知。”
　　言下，她懒得查。
　　宜照立即点开方下载成绩表格“多好机会呢！再说，错过招聘季你干什么去。”
　　干什么嘛，殷添没想好，总归饿不死的。
　　大概，会依照家里安排去到一间医院门诊，从叫号小护士熬成叫号老护士。
　　混吃等死，其实也挺好，起码不用倒夜班。
　　殷添遵从宜照指令报出考号，神思仍然云游。
　　“哎呦呦，添添宝贝！”
　　殷添眉头微蹙，只听宜照又道：“状元呀，专业成绩满分！时政你比我高出，啧啧，好多分……”
　　宜照拽起殷添手臂，俨然一副前方形势大好“等工作以后，咱也租个房子，养只刺猬好不好？”
　　宜照总想养个小动物，奈何宜照妈太爱干净，容忍得了宜照，就忍不了她想养的小动物。
　　“你个大小姐身子，我才不伺候呢！”
　　殷添复又执起勺子搅弄盘中餐“家里老人不同意，嫌离家远。”
　　“你呢，怎么想的？”
　　“没…想好……”
　　“事业单位体制内人员，享受公务员待遇，有什么可想的！”
　　殷添鸦睫半垂，挡住黯淡眸色“终归是要想一想的，以后能省好多麻烦，才可以心安理得混吃等死。”
　　“你是肯混吃等死的人吗！”
　　她的睫毛仍旧低垂，在下眼睑形成两扇阴影“怎么不肯呢？”
　　宜照低骂一句“真能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