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 4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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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蚡是王娡的异母弟弟，靠着王娡的得势而飞黄腾达。我与他打过几次交道，并不认为这是个多有才干的人，只记得他格外刁滑精明。
我在与刘陵交谈的时候，曾听她无意中说起过淮南王刘安与田蚡的往来。
这两人一度关系亲密，亲密到什么程度呢……据说昔年刘安进京朝见天子，田蚡亲自前去迎接。那时皇帝还没有生下儿子，于是田蚡暗示刘安，将来至尊的位子，或许会属于他。
我不知道刘安的野心是否起于那时，但田蚡作为当今天子的舅父，与一个刘姓的诸侯说出这样的话，着实让人深思。
是他昏头了？
我想不是。
田蚡与刘安的往来，只怕另有隐情。
那夜送走刘陵之后，我放出消息称病，在很长一段时间，再未见过任何人。
暗地里，我让董偃设法传递消息到了长乐宫，对当今在那里颐养天年的故人王娡说：我想要见她。
不，确切地说，是妾刘嫖，求见太后。
我想见她，想了很久了。
我不会忘记，这个女人昔年是由我送入宫闱的，当年我将她领到我弟弟身边时，我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连见她一面都需几经波折。
多说无异，时也命也。
好在她最终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
王娡莅临长门园，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我由人搀扶着蹒跚到门口，看着她从远处一点点走近。乍眼望去，她倒是还和过去一样，端着亲和温柔的假面，在距我还有三四步的位子时，趋行上前，一把握住我的手，“好久不见，你怎坐在这里吹风？快，咱们快进去说话。”
我用沙哑虚弱的声音告诉她，我老了。
我的眼睛已经昏花，我的脊背佝偻弯曲、我的生命如同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今日我邀请王娡来见我，一方面是叙旧，另一方面是请求她：“让我见见阿娇吧。”
她被废之后，幽居于别宫。皇帝没有给我再见她的机会，这两年来我想过很多方法，却都只是徒劳无功。
思来想去，这世上最后一个不畏惧天子之威又可能会帮我的人，只有王娡。
“我知道她是有罪之人，但请你体谅一个母亲的心。我都快死了，生命最后时刻若是见不到阿娇，我只怕死都不能合眼。求你看在你我都有女儿的份上帮我这一把，不需要多长时间，你只要带着我进宫，然后顺道路过关押她的地方，让我远远瞧她一眼就好。”
王娡沉默了许久。
我在满院灼目的金阳下数着呼吸，终于，我听见她说：“好。”
这是意料中的结果。
王娡或许不是什么善人，她答应我也不一定真是因为怜悯与共情，但她是极聪明的人，向来不会把事做绝。
于是，在阔别许久之后，靠着王娡，我总算见到了我的女儿。
她看起来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穿着繁复的深衣，漆黑的长发绾成垂髻，清澈的眼波追随着窗边的落花，胭脂的颜色晕染在她颊边，她明媚娇艳，一如还未出嫁之前。
“阿娇。”我向她走近，几欲哽咽。
而她无动于衷。
我的阿娇不认识我了。
医女说，过度的悲痛极大的损伤了她的神智，现在的阿娇，心神有如孩童。
我从她的背后轻柔的抱住她，她错愕的回头看我，继而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很久很久没有见我的女儿这样笑过了。她忘了曾经历的苦难、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我赋予的职责、忘了仍未被打破的枷锁，她只因一朵落花而快乐，纯粹有如赤子。
我无声的落下泪来，庭院的桐花簌簌落下，在风中化成了一场盛大的花雨，在逝去的同时绚烂着，最后落入泥淖，层层叠叠的掩埋了一切。
可我心中的怨恨，却不是这么轻而易举就能被埋葬的。
日渐走向坟墓的老人，需要有什么做支撑，才能继续活下去。而我在晚年最后的执念，便是我的女儿。
她疯癫而懵懂的笑靥如同利剑刺伤了我，那日我浑浑噩噩的回去，在阿娇从前未出嫁时住的屋子枯坐了一夜。
我想起了很多阿娇小时候的事。她向我撒娇说学诗文很累、她溜出去偷玩又满脸愧疚的回来、她钻研先秦神仙传闻兴致勃勃的同我说，她以后要做寻仙人。
若时间能停留在她还在闺阁之时该多好。
若我的女儿能永远做活在我庇护之下的在室女该多好。
是谁毁了她？是我。
但除我之外，其余将她推向深渊的人，也休想好过。
“所以，太主终于想通了。”我再次出现在刘陵面前，她见到我时，眼眸亮得惊人。
显然她在高兴，欣喜于我终于愿意帮她，也为我的最终屈服而志得意满。
“是，想通了。”我说。
在刘陵身侧坐下，我看向自己这位面容年轻的犹女，用目光一点点描摹她的五官，她长得……与我少年时相遇的叔父相似么？
这一刻我怅然的意识到，我已经忘了淮南王叔的五官，连带着他带给我的记忆，都一点点模糊。
“太主盯着我瞧做什么？”刘陵笑盈盈的问我。
我说：“你我既然已是盟友，你总得让我知道淮南王的事情。”
“那是自然。”
刘陵当真与我说起了其父刘安的一些情况。而她告诉我的，大多不是些什么机密。
我颇有些不耐烦，主动问她淮南王是否与太后的家族交好。
刘陵怔了怔，眼珠微微转动，张口就要敷衍我。
我打断她：“别说你父亲与太后一家关系寻常，也不要讲什么：太后是陛下的母亲，岂有不帮儿子帮外人的道理。外戚是外戚，太后是太后，他们的利益不一定一致，这点窦氏一族早教教过我了。你父亲在长安必然有个强大的依仗，不是太后的母家，又能是谁？”
刘陵虚虚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太主。”
“我要真只是个昏聩等死的老妇，你也不会费尽心机与我结盟不是？”我亦是笑，笑得咬牙切齿，虽然眼前没有镜子，但我猜此刻的我应当是阴森狰狞的，“劝你最好不要遮遮掩掩，我这人向来直爽，你要是再同我虚与委蛇，我会疑心你们父女是不值得信赖的盟友。”
刘陵说：“太主真是说笑了，我有什么能隐瞒太主的。不过是我那好客的父亲随意结交了些朋友罢了，太主好奇，我说便是……太后一家，的确与我父亲意气相投。我的兄长迁，正打算迎娶修成君的女儿。”
修成君金俗，是王娡的亲生女儿。数十年前，我是说，在她被我献给我弟弟阿启之前，她曾嫁过人，有过孩子，但天伦之乐怎抵得上富贵荣华，她最终还是抛下了丈夫与女儿，成为了汉宫的妃嫔。但若干年后，当她成为长乐宫的主人拥有太后的荣光时，她却又开始追忆早年失去的亲情。
刘彻是个孝顺的孩子，为她寻来了早年抛弃的女儿，并将其封为了修成君。也许是因为愧疚，王娡待修成君格外好，对她的宠爱，一度超过了其他几位公主。
如今这位修成君的女儿竟要嫁给淮南王的儿子。意外，却也在意料之中。我听后只是在心中默默冷笑，我的故友还真是狠得下心肠。
一转念，所有带有嘲讽意味的神情都被我小心收起，我堆好满面的笑容，用最为真挚的语气对刘陵说：“但愿贵兄长与新妇永结同心。”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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