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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   爱。这是个于我而言过于陌生的词。

      我这一生从没爱过谁,唯一一次心动,是少年时在渭水畔与当年同样年轻的陈午邂逅,被他的风姿所惊艳,以至于短暂萌生过一种朦胧而粘稠的情绪。

      可那份心动很快就破灭,当我得知陈午所袭的堂邑不过千户供奉之后。什么淇奥君子,什么翩翩少年,都抵不过权势财富对我的吸引。

      足以见得我这人,生来是没有什么柔软心肠的,我不理解什么是少女的春心,亦不知所谓的“爱”究竟有什么作用。
      这算是缺憾么?也许吧。

      然而我依旧不认为“爱”是什么美妙的东西。

      当刘陵告诉我,我的女儿阿娇,爱上了一个卑贱的女奴,并为了那个女奴愿意赔上举族的荣华及她的后位去谋杀天子的时候,我只觉得荒谬。

      “您不接受她不爱自己的丈夫?”刘陵似笑非笑,“也是,想必有许多人都在您耳边议论,说陈后对自己夫君痴心一片。若非一个‘痴’字,她何至于幽怨到疯魔,嫉妒到跋扈?可要我说,一个女人即便是疯了,也未必是因为男人。您女儿在椒房殿最后那几年,究竟是为了一个始乱终弃的负心人而哭泣,还是为了她与爱人无望的未来而悲伤……您得亲自去问问她。”

      语毕,她从袖中掏出了一物。那是一枚陈旧的、染着血的香囊。刘陵说,这是楚服的遗物,是她被押送至刑场时,都仔细收在心口的珍宝。

      她当着我的面将香囊拆开,里头竟然绣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这是《诗》中的句子,据说出自卫庄公之妻庄姜之手,乃是其送别友人戴妫所作。

      我看不出这句诗中究竟隐藏了何等暧昧情愫,但我认得出这句诗是我女儿所绣。在她很小的时候我便请来名家教导她各类技艺,她的绣工,我熟悉至极。

      ……哪怕我不懂这句诗的含义,堂堂皇后,在一个奴婢的香囊中刺绣,就足以说明她二人交情绝不简单。

      “或许太主还是不肯信我,觉得这香囊是我仿造的,又或者,它根本不是楚服的遗物,仅仅只是陈后当年打发时间的作品,是我在这里造谣生事,对么?”刘陵何等敏锐,一下子又猜出了我眼中蕴含的想法:“那您不妨去打听打听——椒房殿内昔年有那么多宫人伺候,总有人从那场巫蛊之祸中幸免于难,太主去问问他们,就会知道,陈后与楚服,早就在椒房殿做了夫妻。陈后命楚服换上男装,假作男子,与她同寝同食……”

      “你住口。”我忍无可忍的打断了她。

      刘陵停下了,她那双像是狐狸一样的眼眸上挑着望向我,问:“您在恼怒什么?”

      这一问直叩的心扉,我不知我在怒什么,我只是不想再从她口中听到与我女儿有关的事情。
      “就算那个由你献上的婢女,她一时侥幸得到了我女儿的青眼……这也不是什么值得人大惊小怪的事。”据说昔年我大父身边就有诸多俊美的宠臣环绕、我父亲亦宠爱过身为同性的邓通,“我不会因此惊讶,我只会认为,是她蛊惑了我的阿娇,让她一时头脑发昏,做出了不明智的行为。你得庆幸楚服已经死了而我恰好也没有了复仇的心气,否则无论是你还是她,我都不会放过。”

      刘陵来找我是为了什么目的,我很清楚。
      她的父亲想要做皇帝,而刘陵为了实现这个目的,已经在长安努力很久。她需要我来做她的助力,而我的软肋,就是阿娇。

      她将阿娇被废前的遭遇说给我听,无非是想要告诉我,阿娇恨刘彻,阿娇的一生都被那个男人毁了,倘若我还有心为这个女儿做些什么,我就该替她实现她的心愿。杀死我的犹子刘彻,也许阿娇会因此原谅我这个失败的母亲,看在我为她的爱人复仇的份上。

      “你真是狡猾啊,淮南翁主。你的仆婢楚服是否有着与你一样善辩的头脑,她昔年蛊惑阿娇使用巫蛊诅咒君王的时候,是否也是如此巧舌如簧?”
      我的话语并不客气,刘陵的脸色也微微变了。

      我等待着她再度开口,屏气凝神,浑身绷紧。

      刘陵叹息。她果然不再提阿娇了,而是说:“那么,太主,就当是为了您自己,不好么?”
      “你这是何意?”

      这个年轻而野心勃勃的女人上前迈了一步,如同逼近我的野兽,在漫长的试探之后,她总算露出了獠牙,“我邀请您参与我们的大业,也是给您一个机会。曾经活跃在长安数十年,周旋于三代帝王之间的馆陶太主,难道是什么庸碌胆怯之辈么?”

      我呼吸为之一窒。

      如果说,之前刘陵反复提及阿娇,只是让我愤怒却并没有触动我,那么此刻她这句话,才算是真正刺中了我的心脏。

      “说什么怜惜子女、忧虑后嗣,实际上,你根本不曾爱过他们。你最爱的,还是权势。所以,您罔顾列侯就国令,长年盘踞于都城;所以,您频繁的为先帝献上美人,又不惜将自己的女儿送到了当今天子的枕畔;所以,您豢养门客、广结公卿,甚至囤积了巨额的财富在手里。您若是只想做一介寻常贵妇,早就可以在锦衣玉食中磋磨此生,何必留恋长安,将自己置身于旋涡之畔。”

      刘陵的言语锐利,毫不留情的剖开了我长久以来的伪装。她猜得都对,正因其准确,所以让我毛骨悚然。

      我爱权势吗?
      我想是的。

      当我年少跟随阿母第一次踏入长安的时候,异母兄弟死亡的阴影和未央宫阙的雄伟,共同在我心里播下了一枚种子。

      那种子是藤蔓而非乔木,无力参天见云。可是它必需往上不停地攀援,因为这是它的本能。

      我曾看着我的女弟在不幸的婚姻中憔悴早夭、看着落魄的外戚薄氏日渐衰颓、看着叔父淮南王在冤狱之中无力反抗不得不死;也曾目睹窦氏一族因我母亲的荣耀而一朝飞黄腾达。

      权势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追逐权势的过程也让人无比愉悦。我尤其喜爱藏在幕后暗中操控一切,布网捕获猎物的时刻,这给了我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有那么短暂的瞬间,我会萌生一种操控他人性命的错觉,这份错觉使我认为,我与我那高高在上的同产弟弟,也并无多少分别。

      当我还在愣神的时候,刘陵继续说道:“当今陛下之所以能够顺利继位,离不开您的功劳。可他给予了您什么呢?他忘恩负义,但这不是您的错。您应该,选一个更好的合作对象。数十年前,您能够扶出一位天子,数十年后,您照样可以。您想说您老了,可在我看来,您的思维、手腕、心智,更甚从前。待到事成之后,我发誓,陈氏一族,哪怕是婴孩都可身居列侯,食千户封邑,若您还不放心,我可以嫁与您的儿子,将我与您的家族永生永世的捆绑在一起——”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这个一向冷静自持的女人,眼底映着耀眼的灯烛,明亮到可怕。我不知道十几年前我与王娡图谋废去刘荣的时候我是否也有着同样的神情,但不得不说,这样的眼神,叫我心生怀念。

      我忽然没那么讨厌她了。

      “停下——”我比了个手势,打断了刘陵的滔滔不绝,“你究竟是想要煽动我这个老人,还是在给自己鼓劲?”我笑。

      在刘陵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我柔和了眉眼,“我会考虑的——这一次是真的。你可以走了,回去等我的答复。”

      那天送走刘陵后,我久久无眠。
      因为难以入睡,索性起来走到了妆镜前,对月仔仔细细的查看自己的脸。

      董偃捧着灯凑近我,问我是在想什么。
      我将今晚与刘陵的谈话,挑了些许说给了他听。

      “所以,太主真的要答应她么?”他淡淡蹙眉,眼神仍是乖巧安静的。想来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会觉得好。

      我避而不答,只问了董偃一个问题,“这么些年来,我教你读书识人,你的眼界应当不是凡俗之辈可以比拟。你告诉我,淮南王的胜算有多少?”

      他小幅度的摇头。也许是在作答,也许是在说他不清楚。

      “若是早些年,先帝既无子嗣又羽翼单薄的时候,他大概还有几分指望,现在么……”我自己答了,忍不住笑了笑,灯烛映照下,我的影子多少有些扭曲,“可他不这样认为。阿偃,你说说,人怎么能如此不自量力呢?曾经那个将图谋成为外戚永享富贵的我,是否也如他一般可笑?”

      “是谁挑起了他这份野心,让他不惜代价,也要设法夺到皇位?”

      田蚡。
      我脑中忽然出现了这人的姓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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