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长恨人心不如水 ...
-
西冷国虽说地处边陲,但最近几年慢慢打开了商路,番邦往来频繁,过去荒无人烟的沙地渐渐成为了人来人往的集市。
万里无云的苍穹下,连绵的雪山如银铸的巨龙盘踞天际,戈壁滩上裸露的砾石泛着冷冽的灰白,风掠过断崖时发出凄厉的长啸。这荒凉而雄浑的景象,让呼吸都凝成了冰晶。
雪山之巅终年不化的积雪,在正午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忽然有苍鹰划破云层,利爪攫起雪原上的狐兔,鲜血滴落在青灰色的岩壁上,绽开暗红的花朵。夜幕降临时,篝火在帐篷外噼啪作响,将士们裹着羊皮袄围坐,冻僵的手指拨弄着胡笳,哀怨的曲调与狼嚎交织成边塞特有的夜歌。
戍边的烽火台矗立在山隘处,斑驳的墙砖缝隙里钻出簇簇枯草。每当朔风卷起赤色狼烟,整片大地似乎都在震颤。马蹄铁与铠甲的撞击声由远及近,巡逻的骑兵扬起漫天黄尘,他们的面庞被风沙刻满沟壑,眸子里却燃烧着灼灼的星火。角楼上悬挂的铜铃随风轻晃,清脆声响惊起城垣下堆积的雪片,露出半截锈蚀的箭镞,沉默地诉说着往昔的烽火连天。
随着郑暮商的辞官,边防的守军将领亦是怨声载道。起先是因为来了两个朝廷派来的督军不懂军情胡乱指挥军务,后又因为将士们不太听令而责罚了几个为首的士兵。
“不要以为你们从前是郑暮商手下的兵,我就会忌惮三分——”
“我告诉你们,我可是朝廷派来的督军,我不管你们从前是什么规矩,现在一切都要按我说的来,要不然,若是出了什么事,朝廷对你们一个个都要军法处置!”
此人名唤钱耀,从前曾与赵东祈府中的詹事来往密切,因为赵东祈兵败,他迅速张罗送了些山珍珠宝给当朝国丈关大人,这才谋了一个戍边的小官。
虽说是贬官,但比起被打成叛军却要好得多。
“看什么看?还嫌被军杖打得不够疼?我看呐,你们也别指望着郑暮商再来救你们,他如今自身难保,虎符都呈给皇上了,他还能管得着我?”
钱耀心中暗爽,他第一次觉得,能操控手底下那么多兵真的好过在朝廷里看人脸色吃饭。
几个被打的士兵互相搀扶着走出了营帐,他们心中颇有怨言。曾经郑暮商带着他们,虽说军纪严明,但从未像这般随意打人,甚至把将士们当成出气筒!
“郑大人怎么了?这么好的官为何说辞官就辞官?”
“我听说郑大人一病不起了,你们想啊,如今新帝登基,郑大人就算得上是三朝老臣了,他手里又有兵符,谁人不忌惮他?”
“要我说,郑大人也算是位高权重,这么多年都每个妻妾子嗣,怎么会有人揣测他拥兵自重?他在军中的时候,我们几时断过粮?这么好的人如今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哎……咱们还是保重自己吧,那个钱耀不把咱们的命当命,还是小心为上……”
没过多久,宫里又有了喜事,是关贵妃怀上了龙嗣,关丞相得知此事后,命人往宫里送了许多山珍海味,名贵药材。
为此,皇上还特意拟了赐了封号“淑”,以表关梦云乃淑女典范。
“娘娘,小皇子明日就满百日了,这下皇上肯定又不来了……”
“画竹,别这么说,皇上总不能只有承玄这一个儿子吧?”
画竹总觉得,回宫后的孟清月和从前大不相同,她变得沉稳冷静,不再因为皇上去了关梦云殿中留宿就吃醋生气。她变得宁静平和,无欲无求,从不和关梦云争什么。
有了承玄,她什么都可以不要。
“娘娘,耿夫人来了”
说话间,江熙春提着一大摞礼盒便进了殿中。
“耿江氏拜见皇后娘娘!”
她踏着三寸高的青缎绣鞋缓步而下,鞋面金线绣制的鸾凤在日光中若隐若现,每一步都似踩在云端。衣襟绣着织金云霞龙纹,领口与宽袖皆镶着赤红罗缘,行走间衣袂翻飞,恍若游龙摆尾。
看来江熙春进宫,着实打扮了一番。
“姨母,自家人还行什么礼啊”
江熙春性子爽快,一边解着礼盒上缠好的丝线,一边说:
“清月,明儿个承玄百日礼,这不,我给你送贺礼来了!”
只见那锦盒之中,置着一顶精致无比的帽子,帽上以金丝绣着栩栩如生的寿星图案,寓意着皇子殿下福寿绵长。旁边摆放着一双小巧的鞋子,鞋面绣着威风凛凛的虎头,祈愿皇子如虎般强壮勇猛。还有几张棉锦,锦缎质地,柔软华贵,其上绣着五彩祥云与瑞兽,能为皇子带来无尽的安宁与庇佑。
除却这些,还有一缕长命锁,色泽鲜艳,编结精巧,系于皇子腕间,象征着长寿无虞。又有诸多珍宝,诸如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似蕴含着无尽的灵气;一块温润剔透的玉佩,雕工细腻,寓意着皇子品德高尚如美玉。还有那精巧的玩具,以珍稀木材雕琢而成,造型栩栩如生,可为皇子增添诸多乐趣。
“这么多……”
“是啊,这都是我亲自置办的东西,还有这些,都是郑暮商从前替你备下的……”
孟清月惊诧地抬起头,将信将疑地看着江熙春。
“当初你有了身孕,郑暮商就派人把这些送到了耿府,说是为你备下的,你瞧,这块和田玉就是他自己画了图雕刻出来的,他不让我告诉你……”
“哦,还有这双虎头小鞋,也是郑暮商找绣娘做的,你摸摸,这缎面这绣工,都是上好的”
孟清月按住了那双鞋,眼中强忍着泪。
“清月,你别怪他,他这么做是有苦衷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早就料到自己会变成如今这般,早早地就把这些放到我这儿……”
“不说这个了,姨母……我,我有话问你”
孟清月背过身子,悄悄拭去眼角的泪。
“我原只知道,大人少时吃了许多苦,可却从未听他提起过他的家人……姨母,这么多年,他的家人呢?”
江熙春的思绪被这一问拉回了二十年前。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郑暮商的爹是司盐署的一个四品官……我是在孟府认识他的,那时候,他还只是你家叔叔们的伴读……”
“后来才知道,郑暮商因生母只是个通房丫头,所以在府中一直不受待见……再后来郑暮商就有了军功,分了房产和田地就自立门户了,跟静姝……”
听到关键处,孟清月迫不及待。
“跟我姑姑?姨母,我知道你们都瞒着我,是不是郑暮商和姑姑订过亲事?”
“清月,不是你想的那样,静姝当年本想借与郑暮商的婚约不参加宫里的选秀,可谁知道皇上下了圣旨……直接册静姝为皇后”
“就是这样,为了保全姑姑的清誉,所以孟家悔了婚?”
“清月……前尘往事,如今再论又有什么用呢”
当年的郑暮商不过是一个穷书生,说到底,是静姝负了他。念及此,孟清月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郑暮商与她重逢时总爱看着她,为什么郑暮商这么多年都未曾娶妻……
孟清月好想问问他,是不是心里还爱着孟静姝,所以要孑然一身——可是她没这个机会了,如今的郑暮商连她的样子都认不出,又怎么会给她答案呢?
翌日,小皇子的百日宴依旧热闹,在司礼监的安排下,承玄抓了阄。
“娘娘看,咱们小皇子抓的是《礼记》呢!”
司礼监的人说,小皇子将来一定是个治国理政的大才。百日宴结束后,命妇贵女们纷纷告辞,三五成群地窃窃私语着。
“按理说,皇上该封小皇子为太子才是”
“嘘,立储之事岂是我们能议的?”
有小心谨慎之人说道。
“怕什么?贵妃娘娘肚子里的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太子本就是立长立嫡,该是承玄”
“不见得吧,我听说郑暮商如今病得没个人样,这就等于皇后娘娘母家无权无势——可贵妃娘娘的爹却是当朝宰相,两朝元老……”
“是啊,这么一说,承玄是不是太子真不好说……毕竟谁不知道,皇上当初就是看在郑暮商兵权的份上才娶了……”
“哎呀我的好妹妹,这还没出宫,千万慎言!”
殊不知,她们的对话全被郑暮商派给孟清月的暗卫听了遍。
这世间之人,总是妒你有、笑你无。郑暮商兵权在握时,朝野上下多少人忌惮他,分分秒秒意欲除之,就算是没有这个心思,总也是不盼着他好过的。如今他交权,按理说也合了许多人的心思,可他们明里暗里又嘲讽着孟清月这个娘家无人的皇后是个摆设皇后……
听到暗卫禀报时,孟清月只是冷笑了一声。
“原来我错就错在,不该生在孟家……”
如果一个人原本拥有的很少,那么任何在他人看来微不足道的失去,都将是沉重且创痛的打击。郑暮商是如此,孟清月也是如此,一旦失去了他们原本珍视的东西,就很难再迈入那个太阳依旧升起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