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至死是长安》羚羊里

2、沅姐姐

　　过冬后，天气好了些，叫人心情也愉悦多了。
　　近日，阿七总爱在我身旁问，“姐姐，宁王是个怎样的人啊？”
　　“你进宫晚，若是你再早几年进宫，听见漫天流言如何描述一个人温润如玉，性情姣好，那大抵是在说宁王了。”
　　阿七从前可是对赵孝廉崇拜至极，嘟囔起来，“都，都是流言？”
　　我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可不是，赵孝廉那个人。”
　　说起赵孝廉，我便想到上元节时，他把灯笼高挂在我面前的嘚瑟样。
　　我轻哼一声，忍不住眉眼皆挂笑，“他那个人啊，明明什么都不在乎，明明什么都事不关己，却可为一点小事就高兴的不行，幼稚极了。”
　　阿七摸摸鼻子，似在心里嘀咕，说的是姐姐你还差不多呢。
　　此刻，只听得远远一声“沅妃娘娘驾到”。
　　我和阿七起身恭候，换得那华服披身的人气恼地敲我的脑袋，“长安，说了多少次，在我面前不必这么多礼节。”
　　她扶起我，我抬眸看眼前的人。
　　从前，我是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喊沅姐姐的小丫头，她只爱摆个臭脸，对我不理不睬。
　　自从陛下把我赐给她做贴身宫女后，嘘寒问暖的人竟成了她，话多的人也成了她。
　　反倒是我，性子越来越安静，像极了这长沅宫里终年死寂的柏木。
　　沅妃将她的斗篷披在我身上，带着她的温暖。一如这些年，若不是她为我打点，为我安妥家人，我连如今的光景都只能是贪恋。
　　“听说皇上近日又新纳了妃子？”
　　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林长安，你要是对自己的事多上点心就好了。这点小事，你至于去管吗？”
　　我抱着她撒娇，靠在沅妃怀里，“长安没志向，就是偏偏爱管姐姐的事。哪怕是陛下，也不能欺负了我姐姐。”
　　沅妃听后，揪起我的脸笑，“看不出来啊，勇气可嘉，整个皇宫，也只有你对陛下如此放肆。”
　　我讪讪一笑，将几分落寞藏下。
　　“姐姐知道的，这话我也就是说说，如今我哪里还敢对陛下放肆，我这条命都是姐姐求来的，长安惜命还来不及呢。”
　　长庭一宴上，我已是败兵之势，犹如丧家之犬，任人宰割。
　　饶是开玩笑一般说出，沅妃也明了我的心境。
　　“长安，你还要为难自己多少年？”她的话里全然是对我的怜惜。
　　我轻轻抚下她脸上滚烫的泪，诚诚恳恳道，“姐姐，我如今过得不苦。”
　　我把头枕在她肩上，说每一个字都极累，“我从小就不是锦衣玉食长大的，自幼父亲就管我十分严格，舞刀弄枪的本领，我十岁便学会了。雪地里受罚的日子，也不比现在好上多少。”
　　这些话，我本是同谁都不愿讲的。如今唯有眼前人，可诉得过往伤心事。
　　“从前过得不开心，所以如今更要任性一点。姐姐是想看你快快乐乐地嫁给宁王。”
　　我望了望窗外光秃的枝丫，平静道，“姐姐知道的，我与赵孝廉，没什么可能。待他回来后，最好的结局大抵就是，他终身不娶，我终身不嫁。”
　　沅妃眼里皆是愁容，“傻丫头，我会去说服陛下的，你只管放心。”
　　说服，那看赵眠意的脸色吗？
　　沅姐姐那样傲气的性子，我不愿让她替我求人，何况是求一桩错误的姻缘。
　　我摇摇头，“姐姐，感情的事，从来不由人，只由己。若是我和他皆想通了，自会一同请命于陛下。”
　　沅妃也倚靠于我身侧 ，长叹一声 “希望那一天，不会来得太晚。”
　　毕竟，花开不多时，堪折直须折。
　　晌午，我送沅姐姐走。
　　她回首说，“长安，外面风大，不必再送。”
　　我浅浅一笑，点头道好。
　　待沅妃走后，我问起身旁的阿七，“刚刚那人是谁？是不是皇上新纳的妃子？”
　　“姐姐好厉害，一下便猜中了。”阿七挽着我的手替我讲起宫里这位新人的来历。
　　阿七说，“那人是皇上新册封的孟常在，近半个月来陛下偏宠此一家。千里折柳，为博美人一笑，在孟常在这里，都是常事。
　　沅妃娘娘刚刚特意嘱咐，不愿让姐姐瞧见，也是怕姐姐为她担心，希望姐姐不要辜负她这心意。”
　　我听后，无半分担忧，甚至得意。
　　不过是与沅姐姐有几分相似罢了，不过细想来也是个可怜人。
　　“阿七，如果你见过当年陛下对沅妃娘娘的恩宠，再听旁人的故事，只觉乏味透顶。”
　　阿七流露出几分惋惜，“可姐姐也知道，已是当年了。”
　　我嚣张地叉起腰，“那是我沅姐姐不屑去争，和谁争她都不屑。你进屋，我要与你好好说说。”
　　“我想想，是何时呢，我认定陛下真心待沅姐姐的？
　　喔，对，应当是小衡儿刚出生的时候，陛下抱着衡儿笑，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姐姐也是第一次当额娘，一直忙叫他小心小心。
　　平日里杀伐果断的两个人，面对一个小孩即可手足无措。
　　两个人争着要抱衡儿，姐姐又总抢不过他，气愤甩下一句，赵眠意，你有了衡儿便心里没我了！
　　沅姐姐也就是如今脾气好，从前她可不是这样的。
　　从前她说一不二，我跟在她背后几年才换得她愿正眼相待。
　　她这个人又爱憎分明，女儿家心性，开心不开心都挂在脸上，陛下若是多看了哪个女子一眼，她隔日便闹着要去青楼寻花卖柳。
　　两个人整日将府邸吵得鸡犬不宁，夫妻之间吵架拌嘴，好似平常百姓家。
　　世事也总无常，他们远游，共从军，同赴生死，我亲眼见过他们江山虽道阻，意合不为殊。
　　连那时候陛下要赐死我，宁王和林相百般劝说都不得用，沅姐姐只一句，我孑身一人，唯有这一个妹妹，还望陛下留她常伴我左右。
　　弑君之罪，我原以为我必死无疑。陛下却可为了姐姐，留我一命。
　　阿七，我总是不信的，这样深的感情，难道也会变吗？”
　　“或许人心，本就是会变的。”
　　阿七的语气淡漠而悲凉，我抬起头，看着府顶上陛下的题字，沅溪夏晚足凉风，春酒相携就竹丛。
　　“人心若都会变，那你呢？阿七你待我的好会变吗？”
　　阿七神色凝重，看起来欲言又止。
　　可最后她只是道，“我待姐姐，始终如一。”
　　我趴在窗前，看到院里梅残，溪桥柳细。
　　“我情愿相信只是明月照清渠，必有明月照心时。他们之间的心结，定会有再解开的那天。”
　　很多次，我都在想，是什么时候沅姐姐和陛下开始生分了许多呢？
　　好似是衡儿意外离世之后，好似是姐姐替我求情之后，又好似是这些年一个个新人入宫，陛下便很少再见沅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