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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七年来的清醒 ...

  •   我睁开眼,望着发白的墙,伸了伸手。
      这双手下,杀过无数的人,砍下过无数的头颅。
      到如今,已经七年了。
      兵败七年,三娘死七年,那些人为我惨死,所有的一切,我逃避了整整七年。
      林长安是我,林镐京也是我。
      我是父亲心心念念的女儿,他这个自私自利,冷漠无情的人唯一生出的一点慈爱,都给了我。
      最后,我把那点好,也弄丢了。
      我曾被父亲和三娘锁在屋子里,只偶尔有人替我端茶送饭,我像被囚在笼里的过街老鼠。
      我大吵大闹,把屋里的东西砸的作响,但一个月了,没有一个人来看我一眼,许是他们不敢,毕竟谁敢来看赵眠意下令不许探望,让其自生自灭的人。
      直至一天,杨舟次来了。
      他打量了我许久,最后只说了一句,“你愿意走吗?离开这儿。”
      我停了停手中抄写的佛经,“我不走,那么多人为我而死。走到哪里,都不是归宿。”
      “那些人不是为你而死,是为了自己的信念,理想,寄托而死。林长安,他们不会怨你。”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可没有我,他们便不会有那些可笑的寄托。”
      我看着他,眼前的少年意气风发,落寞地道,“杨舟次,那是三千条人命,哪怕是为我死了一条,我都还不起。”
      他硬生生把我搂在怀里,“林长安,那你更应该好好活着,而不是自暴自弃。”
      我推开他,挣脱出来,“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事。你走吧,赵孝廉呢?我要见他。”
      “陛下派他去了边关,一生戍守,不得回京。”
      我蹙额,“他志不在打仗,应当尽心尽力辅佐陛下处理朝中各事,是他自己请愿的?”
      “你那么聪明,难道猜不到吗?”
      太难以置信了,赵孝廉背弃我都换不来赵眠意的信任吗?
      我问,“陛下连赵孝廉也信不过?”
      “信与不信,一念之间而已。他可以信,也可以选择不信。”
      “倒是你,应该想想来日还方长呢,沅妃那可是下了好大功夫才把你从必死无疑处救回。”
      我抿了抿唇,有些愧疚,“沅姐姐,如今好吗?”
      “倒和往日无差,只不过经此一事,她与陛下终究是生了嫌隙。”
      我落下几分安心,嫌隙而已,赵眠意对沅姐姐情深义重,终究还是会好的。
      他推开屋里的门,敞亮的光刺得我的眼睛生疼 ,我踉跄的走出去看。
      这一月来,仿佛世间事万变,有人宴宾客,有人楼塌了。
      我有些好奇,“如今准我走?”
      他敲起扇子在我脑门上叩,“非也,你马上要入宫了,一辈子做个宫女。”
      我扬了扬嘴角,自嘲道,“赵眠意那么厌恶我,为何还要叫我入宫,日日见我不会恶心得吃不下饭吗?”
      “他怕是只会见你一次,心里就得意一次,觉得恶心的人是你吧。”
      我昂过头,环起臂膀,轻佻的问,“所以你是来带我走吗?我想去哪就去哪?”
      他点点头,仿佛天南地北只任挑选,皆可还我一副自由身。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真幼稚,你无牵无挂,我要是走了林家的人怎么办?”
      “别把结果想那么坏,赵眠意不一定会狠心连累他们的。”
      “我从前就是不计得失,把结果想得太好,把一切想得太简单,我自以为手握兵权,可以还世间人一个公道。结果呢?”
      他看着我,语气凝重,“如若你选择入宫,便再回不了头了。”
      杨花被吹进屋中,我送客人走,“怎么选,早就已经回不了头了。”
      他走后,我把那些佛经烧成灰,烧给那些地底下的蒙冤者,连同我自己,一并烧给他们祈福。
      我林长安,绝不会选苟且偷生让人当笑话一样活着。
      烟很大,呛得我不能呼吸,咳嗽个不停,仿佛五脏六腑在胸膛里打起架。
      我忽的笑了,原来那些被烧死的三千将士是这样一点点死去的。
      真是的,以前我们在冰天雪地里,冻得一起抱团取暖,谁有点炒粟米和大饼都分出来一起吃。
      冰火两重的滋味,都叫我们尝过了。
      可我们还没有尝到人世间的喜事呢?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父慈亦子孝,优游且卒岁,我们什么都还没有尝尽。
      烟雾缭绕中,三娘的脸渐渐浮现,她看起来十分焦急,大喊大叫,五官扭曲着。
      她使劲拉我,我四肢渐渐无力敌不过她,只能哭着喊着告诉她,“走啊,三娘,不要为了我丢弃性命啊。”
      她把我护在怀里,在我耳边叮嘱,“长安,咱们做母女的缘分虽浅,可我绝不会放手任它走了。”
      意识逐渐涣散,眼前人重重过往如同走马灯一般在我脑海中闪过,我最后用尽全力,喊出一声,“娘。”
      只是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
      待我醒来时,我已躺在屋外。
      我被三娘救出来了,三娘却被火烧死在屋里。
      我呆呆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看着人来人往的人把三娘抬走了,我忘不了爹临走前看我的那个眼神。
      若是憎恨,厌恶,痛惜,懊悔,无可奈何,我都不会觉得怕。
      可他只淡淡扫我一眼,冰冷而仓促,陌生得像二十载光阴从不曾相识过。
      一下子,我逼走了所有的至亲。
      突然发觉还有一具小姑娘的尸体从屋里抬出,约莫十四五岁,我爬过去看她。
      她奄奄一息,却笑的灿烂,“姐姐,你没事就好。”
      我眸中尽是不解,“我与你素未谋面,为何要救我?”
      她语气微弱,“爹爹教过我,不可忘记姐姐恩德,他死前让我有机会必报答之。”
      我抚上她各处的灼烧疤痕,那一定很痛,轻声问道,“你爹爹是?”
      她语气里沾染上自豪,“梁平,他和姐姐一同守过平渡关口。”
      我愕然,我从不曾记得这样一个名字,或许是茫茫人海里遇见过的一个人。
      “姐姐,我要去找爹爹了,你好好保重。”
      我抱着那姑娘,一时间为她心酸泪流,她这样好的年纪,这样好的心肠,这样坏的下场。
      三娘的后事,引得府中人夜夜痛哭,她被风光大葬的那天,我去看望。
      爹爹不让,他指着我骂,“林长安,你要是谋反当日死了多好啊。”
      我心里苦涩,却故作懒散,“您这样说我,三娘不会开心的,她还在天上看着您呢。”
      父亲气的指着我,一腔悲愤只吐露出几个字,“滚,滚!”
      我望了望天,想到我选择生,于所有人而言是拖累,我选择死,竟也是拖累。
      三娘,或许,这世上,没有了您,再没有人那般护我的短,那般知晓我的心意。
      但我不是难过,这世上有又少了一个爱我的人,我在难过,您这一生明明可以更长一些,更随性一点,您自己的路,理当还没有走完。
      我抹了又抹眼角止不住的泪,笑着看了看那一团团的云,三娘,既然您舍了性命要我活着,那我就活着吧。
      从前,唯有您束缚得了我的心,留在这林家府,如今,唯有您,留得下我在这世间。
      可路好苦,要活着应该好难。
      离开家后,我向人打听那日同被烧死的女孩,听闻尸首被丢弃在荒郊野岭。
      我去替她安葬,那儿的尸首可真多啊,成群的要堆成了山。
      从前推翻赵眠意,是因为见不得他拿百姓的性命当儿戏,想护一护那些出身最底层,却受尽苦难,被权势轮番欺压的人们。
      难道给天下换一个主人,换成我,就会更好一些吗?
      我已是身处权势而不自知了。
      其实想想,我又有为百姓真心考虑过吗?他们真正想要的,我从来不知道,我只是看到了当朝者的无能与混乱。
      我只知打仗,如何治国理政,如何安邦定国,我都不懂。我只是打着一腔热血,爱国爱民的名义,冲动地带所有人送死。
      我情愿有一个林镐京这样的人,她受人喜爱,她受人敬重,那样只剩下那个野心重重,伤痕累累,无能至极的林长安。
      罪孽深重,苦海无边。
      最后,懊悔与愧疚支撑我活下去,逃避与遗忘让我得以苟延残喘。
      这份逃避,一逃就是七年,林长安终于醒了。
      我只会比从前更清醒,更妄为。
      以前我想得太简单,没有顾虑到身边人会被我连累,现在我只需要想得简单。
      因为我没有后顾之忧,我所有的顾虑,都死了。
      七年前我没有拿到的,现在我要好好拿回来。
      赵眠意,从前是你赢了。我空有兵权,不是民心所向,亦不是众望所归。
      如今,科举混乱,朝廷腐败,他们应当过够了民不聊生,食不果腹的生活,该为自己谋一谋出路了。
      或许相比边军,做掌握禁军的权臣更有趣一些,或者我不是合适的人选,但一定会有合适的人,我们赌一赌,这次是谁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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