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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我又不是林镐京 ...

  •   夜里,我又做了一个梦。
      我看见沅姐姐躺在赵眠意的怀里,她的伤口开始淌血。
      我惊在原地,半步脚都挪不动。
      为什么,为什么人要一个个地死去?
      她向我招了招虚浮的手,吐字声轻得我根本听不见,我脚步蹒跚地扑到沅姐姐身边。
      她语气微弱,叫我怕出一身冷汗,“长安别替姐姐哭,选择怎样生或者怎样死,都是姐姐自己的决定。你不用再把别人做决定的理由,背负在自己身上。”
      我闭目直点头,泪从眼眶里掉出来,砸得人心力交瘁。
      沅姐姐伸出手替我抹去脸上的泪,她的手轻得不像话,“长安,我知道你从前,因为背负三娘的命,才丢了自尽的念头,活在这宫里数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我苦笑,这些背负在我身上的性命,我既想摆脱,又不敢辜负。
      “所以我最怕死后,你再为我背负上一条性命。
      其实你想怎么样,便可以怎么样。人生在世,你志向远大,你功名盖世,你遇事颓唐,你自甘堕落,你怎样,都好过为我而活。我要你,作为林长安,活一回,认认真真活一回。”
      我不说话,只是哭,我不要,不要所有人都是这样的下场。
      沅姐姐拍拍我的手,试图叫我安心些。
      她微微侧过头,对着赵眠意道,“我死后,你答应我三件事。”
      赵眠意神色复杂,不肯回复半字,不敢与她对视,不愿承认眼前人将死的现状。
      沅姐姐不理会,自顾自地开口,“第一件事,绝不为难长安,她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你欺负她这么多年,不可再管着她了。”
      我用力地摇着头,我抗拒,我不明白,我还能去哪里?哪里还有地方容得下我?
      用姐姐的命换来的自由,没有比这更残忍更专制的自由。
      “第二件事,我死后不要与你合葬,我的衣冠冢也与不与你相连。”
      沅姐姐看向我,语气里有料峭春寒里最后的一抹残阳味,“要把我的尸首化成灰,撒在一个一年四季都如春的地方。”
      她语气缓缓,归于平凡,“我喜欢堂前燕,有来生的话,愿在一个太平盛世,我入寻常百姓家。”
      我看着沅姐姐,眉心拧得发疼,果然那么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吗?
      “第三件事,我要你送世间所有人一个机会,一个爱错了人能重头来过的机会。
      “凡夫妇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裙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她气息渐无,闭目奄奄,“赵眠意,钟和磐两个乐器,是只有距离合适的时候,才能发出悦耳的声音。”
      一滴泪从她的眼角划过,凝下她毕生的懊悔与释然,“我希望有那么一天,你把和离制度从礼教导向到法律条文……”
      沅姐姐看着赵眠意,舒了舒眉,却摇了摇头,最后欲言又止。
      我再未听见她的声音了。
      原来死,是会如同身边人一样,流出温热的血,化作掌心大片刺眼的红。
      原来死寂,是如同现在一般死寂。
      我只能感受到她从温热变得逐渐冰凉,她的身体在我手中慢慢变成一具尸体。
      姐姐,我还记得你新婚的时候,我祝你白头到老,儿孙绕膝。
      怎么到现在,竟都是落空了呢?
      门被突然打开,外面天光大好,一切都是晴日的好样子,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孟常在走了进来,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大笑起来,字字刻薄,“陈沅沅,你终于死了啊,死在枕边人手里,真是好凄惨的死法。”
      她的笑声凄厉号啕,叫我一下子分不清,她究竟是在哭还是笑。
      慢慢地,她脸上的快意一点点被抽离,扭曲的五官开始慢慢涌现,竟有几分软弱。
      “死得好啊,死了,就解脱了吧。”
      她一把推开赵眠意,语气变得如同吐着蛇信子般冰凉,“滚,你没有资格碰我家小姐。”
      赵眠意只觉得她疯了,挥手命人把她拖出殿外。
      她不从,一把推开侍卫,上前给了赵眠意一个巴掌。
      她大喊道,“赵眠意,疯了的人一直是你,自从衡儿死后你就疯了。陈沅沅已经死了,你该清醒清醒了!”
      周遭的侍卫被这举动吓到心惊,立刻上前把她捉拿在地,死死按住不肯让她有所动弹。
      她的眼神仿佛有看透人心的悲凉,唯独多了几分忿恨与她如今的披头散发相得益彰。
      我终于在暗无天日的窒息里找到几分快意,赵眠意,你也有今天!
      原来千夫所指,众叛亲离的,也不止我一个人啊。
      赵眠意轻笑一声,落在偌大的宫殿里显得空荡荡,如同人心一般。
      我知道其中滋味,不过是自欺欺人,不过是强颜欢笑,我何尝没有体会过呢?
      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孟常在望了望沅姐姐,“我有好多话要跟我家小姐说,你不准赶我走。”
      话里的语气像个闹脾气的小孩,仿佛那话不是对着赵眠意道,而是在对着沅姐姐撒起娇。
      赵眠意竟听了她的话,挥手撤了人下去。
      她浅浅一笑,眉目宛然,全然不似刚才的狠历。
      “小姐,我知道,我所做之事,是一个自缚的牢笼里,不管如何做,都是死局,只有徒劳,人人要在我头顶破口大骂,孟思回,你忘恩负义,你真该死!”
      “从前,我真羡慕你,你从小生活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有一颗永远长不大的心。
      小姐,你有的一切荣华富贵我都没有的,可我从没有怨过,我也从没有谋害你。你从来都不懂,我这个人虽然贪心,但贪的是什么。
      我明明贪的是你的心,可你心里,装得下衡儿,装得下赵眠意,装得下林长安,装得下那么多人,却装不下一个我。”
      孟常在嘴角扬起苦涩,“你连要走的时候,都舍不得为想我一次吗?
      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你对我的那一点好。你说早知如此,从相识开始的缘分,你便都不要了。
      那为什么不是早知如此,你心里再多一些我呢?”
      她的身影格外落寞,化作偌大的皇宫里一缕孤烟,凝在人眸中,呛得直上眉头。
      我走了过去,看见她微微抬了眸,望这片雨后初晴般雾蒙的天。
      只突然间觉得,吵和闹不属于此刻的每个人。或许,以后也不属于了。
      孟常在望着天出神,喃喃自语,“小姐,除了你,我不要再相信任何人。我恨这世间百态,一生见很多人,又遗忘很多人,好似茫茫人海,无情如斯。”
      话音落,孟常在走出门外,我远远见她倚栏杆处,下面是万丈高楼。
      怕她自寻短见,我追过去,像抓住稻草一般,大喊,“拦住孟常在。”
      城墙上风大,吹开她的碎发,露出干涩的脸庞。
      她不屑地看我一眼,徐徐道,“人这一生,不是只有生和死的。你们名门世家,只知道不甘委屈,郁郁寡欢,自寻死路,真是懦弱。”
      她揉了揉哭得发红的眼睛,“我从不相信人如果有来生,就能过得更好一些。这辈子就只管活好这辈子,不该妄图把希望寄托在下辈子上。”
      我才发觉,或许有些事,如果我们都不去做,便永远没有所谓的平等自由,永远不会有太平盛世,永远没有只道是寻常的百姓家。
      “林长安,我知道,一定会有这么一天,她要赌上她的性命,换你唯一的生机。只不过这一天,来得实在太早了些。以后这宫里漫漫长夜,该是多么无趣啊!”
      我的手搭在栏杆上,俯视平地,“你不该是属于这深宫里的人。”
      她语气微扬,懒散道,“哦?那什么样的人该是这宫里的人?”
      我思索起来,刚要开口,只听得眼前人道,“你看这宫里的人,是带着可怜兮兮的眼神怜悯她们吗?觉得她们活在暗无天日里?这宫里的人是不是个个攀权附势,勾心斗角?”
      我竟哑口无言。
      “为平民流离失所出头的是谁?为百姓受难而拼死挣扎的又是谁?这些年,你林长安丢的,从来都是你那份悲悯和慈悲。你看不到在这皇城里的无奈,也感受不到皇城外的凄凉。”
      有些积压已久的不满在我心中叫嚣,我大喊,“为什么我要看到,我要感受到?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我什么都做不到,我为什么要管那么多的死活,我就是懦弱,人怎么就不可以自私一点,懦弱一点呢?”
      她看着我,眼里没有太多波澜,平静道,“或许我该这样叫你,林镐京?”
      什么意思?
      我不明白。
      为什么这样喊我?我又不是林镐京,林镐京已经死了!
      眼前一片漆黑,在一阵天旋地转中我仿佛看见一个背影,她频回头笑声朗朗。
      她说,赵孝廉,本姑娘准了。
      少女嬉笑盈盈,一颦一簇皆是欢喜。
      她又在一片狼藉里背着一人而行,路边是被风雪冻死的人,血蔓延一路。
      她气息微弱,捂紧身上的伤口,缓缓开口,赵孝廉,不是拖累,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谁拖累谁。
      她的步子摇摇晃晃,如同那前方的灯火,是提灯的人醉了酒,叫人怎么捉,都捉不到半点热。
      但她却清醒着,清醒地明白,实在是世事难料,怎可不走到尾,遇挫折孤身一人亦可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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