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槐花》和岁

2、第五十封信

　　陈也：

　　展信佳

　　今天上午上了一节摄影课，下课以后去邮局取信，已经拿到你2月10号的来信。

　　好巧，在二十天前，你问了我有关华菱一中的事情。好巧，我昨天那封信提到了一些过去。如果你收到2月29号的那封信，可能也会为这样有时差的默契会心一笑。

　　先来说说刚收到的信。我很诧异，信封里会有一朵槐花，我已经夹在书里，很适合作为书签。不知道是不是默契，早上时，我去冲洗了一张照片，正打算给你邮寄过去。

　　从你的信里，我感觉自己受到了鼓舞。或许，如果能力足够的话，大四我也想申请去那边支教试试。

　　不过我可能只能教授语文科目，我的数学很差，实在不敢误人子弟。

　　你在信里提起，你有一个性格和我很像的学生。她描述自己的那些词语，和我对自己的认知，几乎一模一样。谢谢你写给我的那些话，让我由衷地觉得，自己不是个怪人，也不是被社会抛弃的人。

　　你写来的信越来越短了，我想，可能是因为以前我给你的回信太过敷衍。所以从今天起，我打算多写一些。

　　今天的摄影课不太顺利，我对任何实操类活动都很不擅长。加上选小组时，我比较社恐，没有主动去找任何人，也没有人邀请我一组，所以我独自执行小组任务。

　　我紧张于自己能力差，怕完不成任务，又恐惧别人对我落单的原因多想，最后果然手忙脚乱，差点没有在下课前完成作业。

　　内向的人活起来就是很艰难吧。
　　还好，我还可以写信给你，排遣这些心事。

　　今天实在没有其他事情可说，我想，或许你还会愿意听我继续说起那个人。

　　出于担心昨天那封信再次在邮寄过程中丢失，我简单地叙述下昨天信里的内容。

　　我高中的时候，和一位不同班的男生有过一些交集，他叫许池。

　　我和他的第一次有记忆的见面，始于愚人节那天，他喊我出去，要从我借《哈利·波特》。因为害怕被老师没收，所以我拒绝了他。

　　时隔三年未联系，昨天，我去参加了他的葬礼。

　　因为时间已经过去很久，有些记忆可能出现偏差，我大概只能保证大方向是准确的。

　　回到愚人节那天。到晚上放学时，数学老师果然喊来了我妈妈。我妈妈和华菱其他同学的父母不同，没有什么光鲜的职业，她在肃南理工大学的食堂工作，是一名负责打饭的阿姨。

　　老师临时喊她过去，我妈妈只能请假，请假要扣工资。你可以想见，那天的我有多忐忑。

　　我妈妈到办公室以后，我就在行政楼门口等她。站久了，就蹲着等。

　　我妈妈被老师叫去一个多小时，我腿快蹲麻的时候，看到许池从行政楼里出来。我本来想转身走掉，但是站起来时，小腿真的很不争气。

　　直到许池站在我面前，我都还没有挪开半步。

　　“我没有那本……”

　　“能不能帮我个忙？”（对话大概是这样）

　　我和许池同时开口，他的表情和态度都很坦诚，我则显得懦弱小气。意识到自己误解了他，我愧疚于自己内心的卑劣，慌不择言，立刻答应了。

　　然后，我一路跟着他走到自行车棚。他指着一辆崭新的女士自行车，跟我说，帮他试试。

　　许池告诉我，今天是他妹妹的生日，想送她一辆自行车。妹妹的身高与我相仿，所以，他想让我帮忙试一下，顺便帮他骑回家。

　　其实我应该拒绝的。

　　但是，我想起他发现我偷看《哈利·波特》的事情，好像有种把柄被捏在别人手上的感觉，便答应了。

　　之前的信里好像提起过，我不擅长任何运动，是跑八百米，都可以跑出五分多钟的那种运动废柴。骑车我是会的，但是因为胆小，我一直骑得很慢，迎面碰到逆行的人，也会下车避开。

　　所以你知道，这一路上我很不好受，因为许池一直跟在我身后，我拖慢了他回家的进度，又要担心妈妈从学校出来以后找不到我。

　　心里时刻敏感忙乱，是我每天生活的写照，所以时常会出错。就在我担心很多事情的时候，我蹭到了一位逆行的中年人。

　　大概是刮了一下他的外套，但好在没有刮破。就在我以为说句“对不起”就可以结束这个错误的时候，对方抓住车把，将我拦下，而后是破口大骂。

　　我一直在给对方道歉，可对方不依不饶，直到许池跟上来阻止他，与他据理力争。

　　看到我身后有人，对方收敛了表情，没再多说什么，就走了。

　　然后，我的道歉对象又换成了许池。如果不是我这样的笨蛋，他早已经心情愉悦地到家了。

　　“是他逆行，走在自行车道中央。”
　　“就算撞到他，你也没有错。”

　　“所以，不用和我道歉，不用和任何人道歉。”
　　“不要什么时候，都觉得是自己做错。”

　　大概是很少被人安慰，也可能是之前被对方骂得太狠，忽然被这样温柔地对待，我的情绪有些失控。

　　被许池安慰的我，忽然感觉自己受了很大的委屈，觉得那个男人面目可憎，觉得有人撑腰的感觉莫名心安。

　　当时，不时有路过的人看向我们，莫名地，我就挺起胸膛，不再畏首畏尾。我看向每一个看向我的人，想跟他们说。

　　“你看，我也有人帮忙呢。”
　　“你看，我不是什么时候，都孤立无援的。”

　　可是这种底气没有持续太久。

　　我想到我难看的数学成绩，想到可能就要考不上大学的现实，想到会被数学老师训斥的妈妈，和她不停给老师道歉的样子，又只能垂下头，收起那些只存在于幻想中的勇气。

　　在不熟的人面前哭真的很丢脸，好在，那是我唯一一次做这种事。

　　在我哭的时候，许池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离我很近。等我情绪逐渐平稳，他才带着我回到车边。

　　“我在前面，你在后面跟着，好么？”

　　许池递给我一张纸巾，然后提出了一个很具可行性的建议。

　　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很好，我跟在后面就不会再撞到人，想到这一层，我点头答应。

　　可是许池没有立刻上车，而是看着我，认真地解释：“不让你在前面，是因为后面的路比较难走，不是其他什么原因。”

　　我没太听进去，只是再次点头，然后一路骑在他的车子后面。

　　他骑得很慢，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回头看我，好像在确定我还跟得上。

　　终于到了他家，我如释重负，打算赶紧回去时，发现末班六点的公交车已经停了。然后许池提议，作为感谢，他送我回去。

　　我人生唯一一次坐在男生的自行车后座，就是那天。

　　……

　　陈也，你在来信里和我说，拜托我去华菱一中帮你找东西，我想这周末我会有时间过去。

　　还有，我在新闻上看到你支教的地方发生山体滑坡，目前伤亡人员不明，不知道你和你的学生是否安全，期待收到你很长很长的来信。

　　2022年3月1日
　　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