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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春芳歇 ...

  •   这日晚上,他们便留宿在了西域的草原上。
      两个人活了下来,但独孤芳伤势很重——他的右臂骨折了,双腿的膝盖近乎溃烂,双脚已经有些血肉模糊,这状况不比前世的那个样子好到哪去。
      “老鬼,既然我们没死成······那这个世界,是不是就快消失了?”越几缘问道。
      “坏兔子,这么盼着我归天。”独孤芳在一处营帐里休息,他方才已经接受了一些必要的伤口处理,身上的盔甲已经被医者小心翼翼的取下,除了左手,其他地方基本都被白布包裹。他吃足了食物,又听话的服了药。众人以为他就要休息了,便退了下去,帐里便只剩下了他和越几缘。
      “我其实觉得这个世界消散,我们做一对孤魂野鬼也挺好。你好好养伤,然后安心去朝堂当个小将军,我还知道些历史,你的族人也不会经受前世的悲剧。”越几缘缓缓的说道,刚才经历完一场动荡,他现在心里反而很平静。
      独孤芳也随他的目光看向一处,没有说话。
      越几缘继续道:“你原先想把我送回去,但人终有一死嘛,我的父亲很早便抛弃了我,母亲也有新的家庭了,高考完也没有什么志向,反倒是这一程让我开了眼界,所以,你就安心留下来吧,有了这条明路,你想做的就都能做啦,照顾照顾你的娘娘、舅舅,陪一陪你的好兄长,说不定最后青史留名,我也跟着你沾光。”
      独孤芳不由笑了:“小玉兔想象力很丰富嘛~”
      宿营的条件很差,帐里的人只能靠外面巡逻士兵的火把照明。但霍去病方才托人送来了棉被、炭火,此时正劈里啪啦的烧的,火星溅落在四周,帐篷上映射的火光明灭不定。
      “老鬼。”越几缘的语气有些不好。
      “怎么了?”独孤芳笑道,“是不是刚才语气重了,或是没理你,又惹得你委屈了?”
      越几缘不知道为什么独孤芳现在还有心情调笑。
      “老鬼,我问你。”
      “嗯。”独孤芳轻声答道。

      “我为什么感受不到一点疼痛?”

      越几缘的语气几乎有些颤抖。独孤芳微微有些发怔。
      见到他这份迟疑,越几缘心里就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你用了什么手段!你要一个人承受两个人的痛觉吗?”

      越几缘不由提高了声音,按理说他不该为这个人悲伤的——因为他和他说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但他还是感到一股夹杂着委屈的火气涌上了心口,他怒独孤芳为什么急着寻死、为什么不给他的阿霍哥和他的亲族们留一些希望、以及——为什么自私的认为他们这一程建立的关系是那样的无关紧要,与那随风散去了的一团青烟也没有什么不同。
      “你是有多想死啊!”
      越几缘几乎是嘶吼出了这句话,但是这个动作牵动了伤口,独孤芳顿时感到一阵子撕心裂肺的疼。
      接着,越几缘说出口的话一句赛一句的狠,他似乎是刻意要骂明白这个人,这个如此任意妄为的人!
      但独孤芳已经有些说不出话了。

      “疼吗?疼就分给我痛觉啊!别指望着替我受了苦——我就能对你念念不忘!你不是说我们是两路人吗?对我们就是两路人!你这么上赶着顾忌我做什么啊?!”

      “我的痛苦······我自己理应承受······”独孤芳弱弱的说了一句。
      “你闭嘴!你信不信你再倔我把你胳膊废了!”

      越几缘的眼眶有些模糊,独孤芳也有些泪目——当然是痛得泪目。
      帐篷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其实,要是就这样痛死,也不错。”独孤芳颤抖着说。
      “······”
      越几缘枯木一般的坐着。他浑身无力,他很痛恨现在自己麻木的身体和无力的言语。他经受了和独孤芳一样的事情,却全程像一个旁观者一样,是他的同伴替他承受了伤害。他感觉不到独孤芳的疼痛,但他能感到那人轻微的颤抖。
      他不想理会那个人的说辞了,独孤芳任性的让人讨厌——却也让人心疼。
      他希望他好好活下去吗······
      可他们明明只是萍水相逢啊。
      “怎么说,玉兔,我是一定要离开的。也许,就算是前世,我也不会去走这条退路的,因为帝王之心总是难以窥测的,此次时来运转留得一线生机,可······若是没有呢?或是当武帝终于容忍不了霍去病的锐气,他又会怎么样对他、对我的家族?我想来,这条退路——也颇为乏味。”独孤芳顿了顿,又轻声说道,“少年可死,但少年不老。”
      然后独孤芳颤颤巍巍的伸出了左手,他用一根残缺的手指,指向了那盆火。
      !
      越几缘忽然意识到他想要干什么。
      独孤芳的指尖对准了那团火焰,而后向下一指,那火焰便渐渐熄去了。
      ······
      失去温度的帐篷,顿时泛起一阵潮湿的寒意,草原上没有青草,有的是血腥味和泥土气。越几缘无力的呼吸着,他回想起上学时,这样的泥土气,只有在下雨之前,才会在窗口闻见。
      “原来,你是打算这样结束吗。”越几缘感到自己的声音近乎脱力,这个老鬼这个生死都无所谓、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这个任性的少年!
      可追根溯源,明明是他越几缘召唤了他,让他回到了他的前世,可他却要独自去承受再一次魄体死去的痛苦。
      他管不了独孤芳的事,也管不了自己的事。
      眼泪似乎也似血液一般——凝结成了痂。给独孤芳这样的人一滴泪,可能只会被他笑话吧。他浑身上下都是伤口,唯一还清明着的只有眼睛——此时也悲伤得要淌血。
      “你没有像前世那般战死,所以就在这个世界消失之前······舍弃躯体,然后把我送回去······你也消失。你打得是这算盘吗?”
      “是,我对这个世界已无甚留恋,脱离了躯体,也就剩下你能让我操心了。”独孤芳似乎是缓过来了一些,他的声音比平时放缓放轻了许多,“只有一幅魂体后,我便可用我的术便可把你送回现世。”
      他微微晃了晃腿,这似乎是他的一个习惯,即使伤成这样,也改不了。他继续说道:“我现在算是痛明白了,痛的脑子里什么想法也没了,管他娘的执念,两辈子都这么过来了,我也该放下了。等你回家了,我便去投胎了。”
      越几缘不知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听着,他似乎也很平静,似乎也什么都无所谓了。
      “这样也好。”
      本来就是萍水相逢。
      便就此,分道扬镳吧。
      他说完便闭上了眼睛,好像在等待着什么注定的命运降临。面对着强大的不可抗力,他也不想再做什么无谓的挣扎了,在此刻,哀痛与祈祷都是无力的。
      “好狠心啊,玉兔······”独孤芳此刻的确是疼的厉害,没有了火盆取暖,潮气侵袭着他的伤口。他的身体已经抵挡不住夜晚的寒意了,但他依然哆哆嗦嗦的说着话。
      “左右我也要走了,你行行好,也给我讲讲——你的事情吧······”独孤芳吐字都变得艰难,他似乎是在恳求着,似乎是想去窥破这个世界上的最后的一点什么。
      “讲了你也要死,说了也是白说。”越几缘现在什么都不想做了。
      “你行行好吧······你······”独孤芳哆嗦的愈发厉害,“你是我这千年里唯一的知己啊······”
      越几缘微微发怔。
      每个人都是有故事的,而且都是独一无二的,但是这也就意味着,每个人的故事——都不稀奇。他越几缘在独孤芳这个年纪,最大的事业就是高考,也在前不久完成了,他的人生也不像独孤芳这样一波三折,他的青春——除了杜华扬掀起的那一小点波纹,安静的像水面一样。
      这老鬼的遗愿,竟然是听他的故事吗?
      算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我,越几缘,性别男,18岁。”越几缘清了清喉咙,感觉这个开场很是尴尬。
      但他又很不会讲故事,于是便干脆自我介绍般的说道:“我是个文科生,我的学习成绩······额,答卷之神并不眷顾我,主观题还凑乎,客观题不行,客观题是选择题。不过分数倒也看得过去,在考场吸引了两个抄答案的。在班上没有什么竞争对手,也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
      越几缘说道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忽然拿起腔调来:“我越某人最是看淡感情,也看淡功名,只醉心风雅!”
      他感到老鬼似乎动了一下,便继续了下去。
      “我平时没什么别的爱好,也没培养起来什么体育活动,虽然小时候学过画画和古筝,还有葫芦丝,但后来都被学业荒废了。平时只用微信,不像那些弄潮儿,我□□号也记不住,好不容易上线一次,薛荠荣那小子就以为我被盗号了。”
      ‘那是,你的朋友吗?’
      啧,越几缘差点忘了,魂体还连线的呢。
      “嗯,是一个损友吧······要不我也用识海吧,我害怕,说话会扯到你的伤口······”越几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独孤芳现在承受着两个人的痛觉,他恨自己才反应过来这一点。可识海里缓缓传来一行字。
      ‘无妨,我喜欢听。’
      我用的难道不是你的声音吗,越几缘暗暗吐槽。
      独孤芳也暗笑,心道这小玉兔心理活动挺丰富。
      两个人的交流,似乎又回到了初见时,他说着话,他写着字。
      “我平时不经营社交媒体,唯一一次出现在朋友圈,就是在人家篮球赛冠军的合影上,大家都在庆祝,只有我在不远处蹲着背单词,别人看了,有人以为我有多好学,有人以为我有多爱显摆,嗨,其实也就是一种习惯、一种独处的状态吧······很可笑吧。”越几缘说着,慢慢浸入了自己的世界,“那个叫小扬的男孩,唉,说起来也是我的前男友,他很有才情。但每次和他相处,我就莫名感觉不自在,其实我们也真就是文学交流,我们有时候写俳句,有时候写那种一人一句话的故事接龙。但你说都到高三了,我们就应该好好学习,别耽误高考才是要紧事,所以他一说约会,我就带他去逛书店······但他好像误解了我的意思,然后就分手了,然后就像陌生人一样了。”
      独孤芳有很多名词听不懂,但他仍旧是听着。他不愿意打断这个说话的少年。这样平淡的往事,在他听来,确是格外的新鲜有趣。
      “我最喜欢的食物是芝士,最喜欢的饮料是抹茶,但他们都不如我姥姥的饭好吃!哎呀老鬼,若你能去我姥姥家,那你可享福了,我姥姥就喜欢你们这样体育好、学习也好的小伙子,你去了保准天天改般调样儿的给你做饭,保准把你喂的滚圆······”
      ······
      不知说了多久,越几缘发现独孤芳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老鬼,老鬼,别睡······”
      识海里慢慢浮上来一行字。
      ‘放心,我不会这么轻易的‘狗带’。’
      越几缘不由笑出了声,这家伙刚才听他的话,居然也检索到了一些精髓。
      “也没有什么了······”越几缘极力搜寻着他短暂的半生,他想要把他的全部都告诉这个老鬼,就好像是在用一种仪式,来祭奠他的少年时代,纪念这一段陌路情缘,“总之你也别太悲伤,投胎是好事,现在那小孩子的玩具呀,我那是见都没见过,您老可去享福吧,我回去可就要苦逼的上学工作了······”说完,越几缘的头脑已经是一片空白,但他仍是意犹未尽,似乎是非要等到手机耗干电量、自动关机才肯罢休。但在静默了片刻后,他意识到,自己真的说不出来了。“我、我差不多都交待了,你还想听什么?我们、我们再聊点别的·······”
      他是真的怕,怕这个老鬼在哪一个空白里,就这么没了。

      ‘那我问你一件事吧。’

      越几缘轻轻点点头。

      ‘你——有过前男友?’

      “嗯,对。”越几缘忽然感到有些尴尬。

      ‘那你们——有没有尝试过什么?’

      诶???
      “没有、没有吧······”越几缘的脸蛋子又开始发烫了,他想说他是真的没有,“你······老不正经!你、你问这个干嘛······”
      话音刚落,越几缘就感到自己的身体完全麻木了,刚才还能动一下的手臂也开始不听使唤。
      可他的左手忽然自己动了起来,绕开那些伤口,小心翼翼······
      !!!
      “你!······你作甚!”
      ‘贺你毕业,祝你成年,顺便给你留个念想。’
      那手居然自己活动了起来。
      ‘学着点,都是干货哈。’
      ‘不是想要感觉吗,我把我的那份也给你。’
      ‘好好记着,这是我给你的感觉。’
      周围说得上漆黑,但依稀能感觉到士兵在帐外走动。可这时他突然想起,那个玻璃外可能会有第三人监视着他们······

      ==========河蟹微博河蟹==========

      似乎也没过多久多久,独孤芳这副的身体冷了下来。
      但终究是越几缘先撑不住了。迷迷糊糊中,他好像瞧见——霍去病来了。他似乎是刚处理完外面的事情,就赶到了这里。他似乎还提了一小壶酒——他们俩似乎每逢喜事,都要痛饮几杯。但他一进帐,入眼的,便是早已熄灭的火盆和奄奄一息的阿芳。
      忽然看到这一幕,他一定是极为悲痛的,他砸了手中的酒,叫骂着喊来军医和侍从,责备他们的失职,可独孤芳靠在他的肩上,依在他的耳边,说是自己熄了火盆。越几缘不忍去看。但断断续续的,他又听到了独孤芳微弱的声音,他们似乎在对话。
      “哥······我们小时候曾立下誓言······”
      霍去病好像抓着他的手,又不住的颤抖,此时的武将,大概也如个软弱的文人一般,泪湿沾巾。他听到霍去病道:
      “是,我们立下誓言,将来要一起上战场!”
      独孤芳似乎伸了手,为霍去病抹了抹眼泪:“我们的誓言,已经实现了啊……”
      他顿了顿,又道:“哥,我此番出征,瞒着娘娘和大将军,亦是会成为你的话柄——他们会说你任人唯亲,说娘娘和将军一家独大、野心勃勃,任是陛下再宠信于你,心里也会有个污点······”
      “阿芳!你怎能这样考虑!我们便是在朝堂之上被斩了,也是要一起去刑场的······”
      越几缘感觉到,独孤芳与霍去病的情谊,似乎比他想象的要深。这两人的少年狂放的心志,亦是坚于旁人。
      独孤芳听了这话,也是一怔。
      他也许也是向往留下来的。
      霍去病此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平静了下来,他说道:“但你自幼坚毅有勇、思维缜密,更胜于我,你既如此行事,必是有更多的缘由,可惜我竟不能知晓······若如此,我亦不必苟活了,黄泉路远,哥来陪你······”
      !
      独孤芳看着霍去病,他也很震惊,霎那间,好像是什么东西回光返照了一般,他几乎是忽然振作了过来。
      原来,他险些忘记了,在这个世界,还有一个如此牵挂他的人。
      他强撑着力气——可他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去阻止霍去病了,他只能断断续续的对他说道:
      “哥、不可!你若去了,娘娘和将军怎么办?······他们会想念阿霍······也会想念小芳的······你得回去向陛下报喜、向娘娘和大将军复命······”
      霍去病还在说什么,可独孤芳只微微摇了摇头,他已经听不清了,但他觉得霍去病不能如他一样——就此死去。
      “哥,我来不及了,但你得替我向娘娘说句话呢······哥,小芳、小芳不孝······行至此,已经无牵无挂了······就说······我已战死了罢······”

      天地为愁,草木凄悲。

      越几缘感觉自己的意识渐渐模糊了。他也渐渐看不清霍去病的脸,他感到——霍去病这个少年,在不久之后也会英年早逝,马革裹尸。
      但少年可死,少年不老。
      越几缘想着,但这些意识如潮水一般褪去了,心口传来微微的阵痛,但很快也消去了。
      他仿佛再也感觉不到什么了。
      看来,是真的结束了。

      ‘玉兔······’
      ?
      独孤芳?
      他还没死干净吗。
      ???
      那我之前悲伤个毛。
      但越几缘发现独孤芳好像真的连不上线了,只模糊的看到那边传来一些虚浮的笔迹。
      ‘我们打过赌的······’
      是啊,看来是我······输了?你的魂还没灭。
      所以,眼下这是要——跟我走?
      ‘但现在情况有些不对,’
      !
      ‘我的魂体出了点毛病,可能需要在这个时空里歇一段时间······’
      什么意思??
      可越几缘忽然反应了过来。
      ‘我承受了你的痛觉,伤了魂体。’
      独孤芳说。
      装,你可劲儿装。
      越几缘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躯体的伤,怎么会伤到魂体。他被老鬼仗着本土优势骗了那么多次——他是决计不会再上当了。
      ‘你、可不可以,别急着回家——再等我一段时间······’
      那边演的楚楚可怜,越几缘忽然不知道该拿这个老鬼怎么样才好。
      按理说这老鬼应该是了无牵挂了,但也没准儿,这个人又多了个什么执念,又不忍离去了。
      好吧,可被你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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