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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赊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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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之后,弘景帝萧容下了一道旨。
他要赐放宫妃回家
除萧柔嘉外,其余几家皆在京中,沈通等得知消息以为招惹祸事,纷纷进宫打探消息,宫中只说是皇后遗令,因宫妃未承雨露,不忍耽误,令其归家,自嫁良人,又格外加恩典补受郡主之位,享天家食俸,这些人家震惊之余个个喜出望外,感恩不尽叩拜领赐而去。
沈通的内侄女业已归家,沈氏父子各自见过,家中备薄席共叙天伦,席间说起宫中往事,郡主感叹道:“在宫中玩耍了一年,实不想竟还有这样的福气,皇后福泽余荫,我等受其庇护,实在感念。”
沈夫人自然也感慨不已,沈石问:“你在宫中,可常见他?”
郡主摇头道:“只在求雨那时见过皇后一面,他也不用每日晨昏定省,说起来,这一年我等在宫中倒也无拘无束。”
顿了一顿,郡主似乎想起什么,拭泪道:“昔日姐妹们都说,若是这样自在,就是在宫中待上一辈子,倒也清净有趣。那日临出宫时我等商议,归家四十九日后,要清清静静地断了荤食,自行未嫁女之礼,去迦叶寺替皇后祈福一年心中才过得去呢。”
“可是荒唐?”沈通忙道,“且不说皇后膝下还有个康乐长公主,就是祈福也不该的,他不过是因故去了北遗,你们这般打墙动土地去祈福,岂不是要招非议?此事切莫再提了!”
虽这么说,沈通也茶饭无心,胡乱塞了几口,见儿子默然坐着,忙提道:“念瑾!”
郡主也含泪看向兄长,沈石默然半晌,问:“陛下当真打算就这么不了了之?”
沈通本就生怕儿子有什么想法,一听激道,“你们这是要怎样?难道要敕谕天下?有爵之家一年不得筵宴音乐?庶民六月不得婚姻?天家还未发话,你们这是要拿草根儿戳老虎鼻子眼儿去?”
“他明明去岁就已……”沈石愤然道:“他是皇后!难道一个名分也不给他?”
“你去宫里吼去!”沈通气得一拍桌子,“沈念瑾!你这畜牲!你也知他是皇后,他的事何时轮到你插嘴!给我滚去祠堂跪着!”
沈石愤然离席,沈通气得吹胡子瞪眼,回身看郡主默默流泪,夫人将她搂在怀里,也是满眼悲恸,沈通一声长叹,转身也去祠堂了。
祠堂海灯长明,念瑾一人跪在祠堂中,沈通嗽了一声,默默地关上门。
“今已无力回天,他随谢遏走了,不论那和尚用什么法子,总还活在世上,这难道不是好事?”
沈石哂笑一声,没说话。
“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将他悄无声息地抹去,大衍已丢两州,若再为他大肆操办法事而惹民怨四起,那便是天大的祸事了。”
“好一个悄无声息地抹去。”沈石冷笑道:“我若是史官,便大着胆子将这三年涂了,这样君民乐见的好事,怎么不敢做呢?”
沈通叹道:“自古以来,含冤者数之不尽,更何况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要你我心里记得这个人便罢了,我已托官媒替你说了一房亲事,你把心中那荒唐的念头也收一收,也该成家了。”
夜风拂过,祠堂的经幡哗哗作响,好似有人来过,沈石放下执念,闭目道:“都听父亲的。”
…………………………
入春以来,北遗暂时偃旗息鼓,春播也已耕完,人心安定,时和岁丰,朝廷也终于得以喘息,大衍子民无不感慨那妖后如今一走,终于不能再祸害人间了!
承乾宫里,萧容勤勉如旧,只是有时会觉得很荒唐,好似这短短三年如自己做的一个梦,梦醒人散,再也遍寻不着。
“陛下。”陈平进来躬身请道:“右相来了。”
萧容的心猛然一疼,他恍惚了许久,道:“请进来。”
他看着豫云进来,脸上堆起一个和善的笑,“豫卿所谓何事?”
“陛下……”豫云请了安,“微臣今日前来,是向陛下请辞,臣与臣妇身体每况愈下,微臣欲辞官带臣妇回乡休养,还望陛下允许。”
萧容很想留下他们,一是知豫轩放不下家人,他愿替他照顾他的父母;二是,倘若父母还在京中,也许他会愿意回来看看。
萧容温和道:“你若不想做官了,朕便赐你辞官,只是京都太医更是高明,在京都不好么?”
豫云磕头道:“微臣不敢瞒陛下,京都睹物思人,微臣夫妇失子之痛刻苦铭心,还请陛下成全。”
萧容唇角的笑凝了一凝,他沉默半晌道,“既如此,朕也不好勉强。”
“微臣叩谢陛下!”
豫云跪谢,萧容看着他许久道:“豫卿,朕对不住你夫妇二人。”
豫云肩膀微抖,头一次没再与皇帝寒暄,他磕头拜了三拜,谢恩而去。
……………………
赊月。
这些日子,豫轩几乎皆马车上度过,下榻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沐浴,他出来匆忙,并无换洗之衣,本想先将就穿着脏衣,岂料谢遏却捧出一套雪白的衣袍,笑道:“给你做了衣服,洗好就换上吧。”
豫轩鲜少穿这样的一身素白,因为萧容不喜他穿太净,说太忌讳,他穿好后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时有些恍惚。
外头有动静,豫轩从回忆的泥潭中将自己拔出来,他转身出去,在谢遏左手边见到了一个陌生的面孔。
这男子面相周正,约莫四十来岁,穿着还算干净整洁的官服,见到豫轩,面色瞬间差了起来,破口大骂:“妖后!”
豫轩看向谢遏,对方微笑道:“赊月知府董绩昌,贫僧将他带来与皇后请安。”
说着抬脚一踢,那知府膝盖一软,却又立刻弹了起来,指着豫轩骂道:“你这妖后,叛国通敌!我若拜你,枉为衍臣!”
他梗着脖子,怒目而视,“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豫轩淡淡道:“我并无胡乱杀人的毛病,再说,你跪的并不是我,而是天子。”
说完,他向上坐了,虽是月落松间,但多年淫浸的骄奢气派,在这偏远的赊月更是夺目,董绩昌瞪着这个妖后,恨不能茹其血寝其皮,泱泱大衍、皇室清誉竟要葬送在这个败德辱行的男人手中,实在叫人恨杀!
“臣跪陛下,却不跪你这妖孽!”董绩昌冷笑道:“你不杀人?你杀的人还少吗?你这狗仗人势的东西!定然不得好死!”
豫轩听着却笑了,好似脱下一层面具似的,笑得清风霁月,“你倒说说,我到底做何伤天害理之事?”
董绩昌啐了一口,冷笑道:“你竟不知?那我便告诉你!亏你们家还是武将清流,竟养出你这么个东西来!一个男人,妖妖佻佻,专学了些魅惑男子的功夫!上至天子下至和尚,凡是带阳儿的,你都要拉床上去!为你这么个下贱的东西,害的多少人家破人亡!你真该五马分尸!不!你就该被男人x死!可遂了你的心愿了!”
他骂得不忍卒听,就连谢遏也微微蹙了蹙眉,豫轩却好似不察,他直视着董绩昌,似笑非笑:“当今乱世,大人既有如此忠君报国之心,自该苟全性命以报陛下才是。大人明知我与敌通奸,还要拼一时之愤辱骂于我,我若杀了你,你命丧黄泉名声是好,其实不过是弃君主不顾,弃赊月百姓不顾,敢问大人又算什么贤臣?”
董绩昌微微一怔。
豫轩眼底冰冷,“我生平最恨愚忠之人,只以为一死便是大丈夫,实不知自己一死,便是将这天下让于奸佞,只为自己博个好名节!好一个大丈夫,好一个愤而一死,凭你多大的抱负,不过也是一捧白骨罢了!这样蠢人,倒不如畏畏缩缩的缩头鸟!”
一番话说得董绩昌如头顶打了个焦雷,万万不敢想这样的道理竟是从这妖后嘴里说出来!
“来人!”豫轩一挥手,“将这眼里没人的东西拖出去,方才是哪条腿先抬的,便折了哪条!”
董绩昌身上冷冷的,琢磨豫轩这番话,被拖下去时一声没吭。
谢遏走过来,抬手抚上豫轩的脸,“他这样羞辱你,只断一条腿,可是轻了些?”
豫轩抬起脸,“他说得不对么?我在他眼里尚且如此,在百姓眼里更是不堪,你当初送我入皇宫,不正是叫我为萧容挡杀业,做他的遮羞布?我以为,百姓骂我骂得越脏,你与萧容越是得意呢。”
他唇角挂着一抹冷笑,推开谢遏,起身回屋去了。
谢遏看着那清瘦的背影,突然大步过去,将他箍进怀里,抱着直往床上去。
“谢遏!”
豫轩惊呼一声,“你疯了!”
谢遏不答,他将豫轩扔床里欺身而上,粗暴地将他才穿好的衣裳扯开。
“谢遏!”豫轩惊慌不已,虽然他知晓自己总逃不过去,但眼下尚才申时,且又在人来人往的驿站,他实在做不到与这个和尚白日宣淫。
可谢遏眼底欲望却不可描摹,他粗声道:“那蠢货羞辱你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你动情的模样!我忍不了了,豫轩……”
豫轩拼命推搡着,但哪里拗得过,他闷哼一声,还未从疼痛里反应过来,嘴里便被谢遏抵入一枚药,他瞳仁一紧,拼命地想要吐出来,谢遏却把住他的头向后扯,硬逼着他吞下去。
“咽下去,你会舒服点儿。”
豫轩咳嗽不止,绵软地倒下去时浑身骤然一紧,他耐不住疼,哭叫道:“不要!啊!”
他哭叫无门,无力抵抗,可只一炷香的工夫,便渐觉燥热,忽听外头有人回,“紫骝大人到。”
谢遏恶劣地一送,提声道:“就在外头说吧。”
紫骝的声音传进来,“尊者,大王传了口谕,皇后千金贵体,宫中已备下一切所需,请尊者早些带皇后回去。”
谢遏微微笑道:“亏他在温柔乡中还记得这件事。”他看向豫轩,似笑非笑地问:“皇后意下如何?”
豫轩双腮绯红,也不知回答,如菟丝花一般攀着谢遏,谢遏眼错不眨地看着这个人,低声道:“也罢,早些回去,宫中不比此处贫瘠,待入宫后再好生调理你。”
“告诉大王,不日便回去。”
紫骝答应着下去了,期间豫轩昏死过去好几次,再醒来时,天已大黑,他腹中饥饿,但谢遏不知去向,他知自己狼狈,不敢叫人,也无力气,只能继续趴在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恍惚听见帘响,熟悉的脚步声,是谢遏回来了。
豫轩没有力气抬头,一双鞋来至身前,来人手中的白米粥香勾得他肚子咕咕叫起来。
谢遏轻声一笑,豫轩耳朵刹那间红了,觉得耻辱。
他被谢遏拎靠在榻上,一勺白粥送至唇边,豫轩张开嘴,抿了进去。
可才吃了三口,谢遏就挪开碗不让他吃了。
“够了,过于贪食也是欲,不该再吃了。”
说着,谢遏站起来,将满当当的一碗粥倒在了污桶里。
豫轩低着头,一双修长的手死死揪着床褥,谢遏大手向下,抚摸着那方才被顶出形状的小腹,故意问:“要吃东西?”
“我恨你。”十九岁皇后眼神怨恨,“谢遏,我一定会杀了你。”
“傻孩子。”谢遏笑了,像是看一只对自己毫无威胁的小兔子,低声温柔道:“那我等着你杀,好不好?”
豫轩用力推开谢遏,又被对方箍进怀里,谢遏端详着这冰冷的脸,倏尔一笑,“只因饿了便就这样么?不是不让你吃,只是那里头有东西,吃多了你会难受。”
豫轩瞳仁一紧,不可思议地看向谢遏。
“轩儿。”谢遏轻叹一声,“这并不是坏东西,你自小多情,情天孽海,无由解脱,我夺了你的幽精竟也不能叫你爱上我,可见也该你断一断情欲,否则便要被其消耗殆尽了。”
他十分诚恳道:“轩儿,我会帮你,你过来。”
谢遏向豫轩伸出手,可豫轩却只是头皮发麻,他背抵着床眼底绝望,谢遏无可奈何地上床捉他,将他箍在怀中,温柔道:“听话一些好么,我会帮你。”
豫轩只觉恶心,但他浑身无力,只能任凭谢遏将他抱起,谢遏径自走向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前,那是一张美人图,衣袂飘飘,宛如仙子,她手上挎着一只竹篮,篮中盛满瓜果,谢遏按下,一道密室出现在眼前。
他抱着豫轩进去,密室门徐徐关上。
拾阶而下,这间密室的全貌一览无遗,一尊佛,一蒲团,一横榻,一供桌,供桌上摆放着一排法器,这明显是谢遏跪经的地方。
豫轩被谢遏放在横榻上,僧人自己却在对面蒲团上坐下。
“尽力克制,轩儿,不许来找我。”
说罢,他竟阖目念起经来。
豫轩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他抱着双膝靠着墙角沉默地坐着,目光落在供桌上,上面陈着葡萄大的念珠、白玉净瓶、如意、云板、香花、火舍、金刚杵还有些叫不出来名字的东西。
豫轩虽对佛不通,但自幼也耳濡目染,他总觉得这当中法器有些过于凌厉恐怖,与他见过的完全不同。
但这些是谢遏的东西,他并不想碰,和尚在念经,蜡烛在消融,豫轩渐觉燥热,脑中开始不停闪过白日那场云雨的画面,他微微蜷起手指,余光里,谢遏面目平和,丝毫没有要碰他的意思。
他脑中一刻不停地想,心里却越发躁动,密室逼仄的环境让他难受,他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好让自己稍微冷静下。
“不许念了!”豫轩烦闷不已,“闭嘴!”
谢遏不答,依旧是不紧不慢地念着经。
豫轩烦透了,他开始拨弄那些法器,看向密室中唯一的男人时,眼底是不可名状的情绪。
横榻上的人窸窸窣窣,谢遏的经文也越念越快,当他察觉有人走近他时,脖颈上已经感觉到了一丝冰冷。
谢遏停止了诵经,却未睁眼。
“轩儿。”他问,“你要杀了我么?”
豫轩两腿酸软近乎是站不住了,他将法器尖锐的一头抵在谢遏脖颈上,艰难道:“是啊,我想要你死。”
谢遏抚上他的手,睁开眼看着面色潮红的人儿,温和道:“是想要我死,还是在想别的东西?”
“当啷——”一声,金刚杵掉落在地,豫轩喘息着,扑倒在谢遏怀里,一双漂亮的眼睛满是欲色。
“我饿了。”他仰起头说。
这样高贵的软玉温香在怀,实在是叫人心悸,谢遏抚摸着他额角渗出的汗,低声道:“忍一忍。”
“为何叫我忍?”豫轩长眉微颦,眼波流转,他倒在谢遏怀里乱滚,发丝揉乱,衣衫不整,须臾他抬手抚摸着谢遏的脸,端详半晌,自己嗤嗤一笑。
他笑得花枝乱颤,谢遏把着他,低声问,“你怎么了?”
“我在想……”豫轩觑着眼,噙着笑,他动手解着谢遏的腰带,“其实做妖孽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抬起腰,抚着谢遏的耳骨,眼底水润,“我在祁连山下静静腐烂,再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他肆意笑着,好似一只扑棱棱的玉色蝴蝶,伏在花上尽情采撷。
和尚亦未能守住,他在这高贵的皇后身上用尽了密室法器,真真秩序崩塌,无度荒淫。
后人亦有诗云:
金凤鬓乱偎人颤,
粉腮玉颈惹香兰,
佛子君王恣恩重,
刹那幻作粉骷髅。
至此,这大衍皇后便将这妖后之名坐实,他的生平,在史官与小说家亦真亦假的笔下,也越发隐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