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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身死 ...

  •   金簪刺破手腕,鲜血如丝般散开成血墨融进了温热的泉中。

      豫轩靠在玉石边,沉沉地呼了一口气。

      天阴沉沉的,想是要落雪,珠帘摇曳,韶华打灭,好似天衰哀草遮坟墓,春荣秋谢花折磨。

      他呆呆望着天,窥见那一小方天光时好似真的躺在了家中那口棺材里,那样好的木头白放着可惜了,只是不知是否还能容得下已长大成人的他。

      手腕在水中果然感觉不到痛,豫轩静呆了半日,察觉身上越发寒冷,他低头看了一眼泛着青白的手腕,声音很低近乎呢喃,“我并不曾亏欠于你,你利用我,还不许我使一次坏么?”

      …………………………

      禅房中清香一袅,时光恍如静止。

      紫骝立在白衣僧人身后,目光落在僧人手中那串红玉珠上。

      这珠子是贵人常年佩戴的贴身之物,开光后笼着一层柔柔的红色佛光,可半个时辰前,这佛光突然不安起来,明明灭灭地像是不祥的谶兆。

      佛光有异,想来是人出事了。

      重病之人生死理应看淡,但贵人毕竟身份高贵,又有御医伴驾,按说并不会如此轻易出事,尊者突然中断议事夺入禅房,显然是他也未曾预料。

      只见尊者急速念完一段密经,接着指腹抚过玉串,一缕金光自他指尖注入,那串玉珠好似被陡然注入了一缕魂似的,奇异地闪烁了一下,可惜这缕金光明显并不足以供养,如泥入沉潭,看上去很快就将湮灭。

      “真是个怯弱的傻孩子。”半晌,紫骝听见尊者冷笑一声,“可惜雁过无痕,世间只不过多了一副断香零玉的尸体而已。”

      他将那玉串戴在自己手腕上,仿佛凝视着温顺的情人,“他这般欺辱你,总该让他也受些苦吧?”

      玉串不会说话,尊者看了半晌,终于用商量宠溺的语气道:“那就让萧容彻底失去他所在意的一切,好吗?”

      “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要先解决一个人。”尊者在玉串上印下一吻,“夏侯倾夺走了外祖的禹州,让他去给外祖陪葬,好不好?”

      …………………………

      明德斋里,地上一滩水半滩血,皇后浑身苍白湿透,就这么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上。

      常恩哆嗦着拿帕子去堵皇后手腕上的一排骇人的血洞,接着有人匆匆而来将皇后从他手中夺去,是连滚带爬赶来的王羌。

      常恩忘了眨眼,连背上汗毛都根根分明地立起,殿内好似再无时光的流动,他跪在地上,一错不错地看着院判把完脉,再看着院判轻轻地放下了皇后的手。

      “大人……”常恩瞳仁一紧,变了腔调,“大人!”

      王羌颤颤巍巍地跪下了,一时间谁也不敢动,整个明德斋陷入一种古怪的安静里。

      没人敢说那个字,今日即是他们的死期。

      半柱香后,殿外终于传来了由远而近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

      ………………………………

      三个月后,玉泉山。

      旧燕归来,唧唧喳喳地落在窗檐上,这一对恩爱的夫妻正不知疲倦地叼来枯枝断草,要在这一方天地里安静地筑巢生子。

      一袭黑衣的年轻男子捧书独坐廊下,听见燕归便轻轻地抬起头来,他的容貌明明生得很好,可皮肤却过于苍白,在这青山翠竹映衬下,陡然生出些不存于世的鬼气来。

      “侍君。”一个小沙弥捧着狐裘轻轻披在了男子肩头,“外头有人求见,是宫里来的沈施主。”

      男子抬手按住了狐裘,动作间能看见他手腕上清晰可见的一排痂痕。

      他的声音清冷如山雪,“请他进来吧。”

      “是。”

      竹林萧瑟,清茶两盏,主人端坐于蒲团之上,一身玄黑,清清冷冷,沈通在帘外踟蹰了半晌,那小沙弥便合十提醒道:“沈施主进去吧,侍君在等您。”

      沈通点头不语,竹帘一起一落,他缓步上前,恭敬地对着那背影行礼,“臣沈通请侍君日安。”

      主人闻言,将茶搁在小几上,轻声道:“坐吧。”

      “是——”沈通小步绕来,于对面蒲团上坐了,这屋子四面是窗,窗上悬着竹帘,偶尔听见鸟语,屋内更香幽幽,叫人心神宁静,主人白衬玄衣,笼着狐裘,面容淡淡,也无寒暄之意,只出于礼节微微颔首,“喝茶。”

      沈通不敢唐突,双手捧盏喝了一口,茶香甘冽,他心中有事也无心去品,只陪笑问道:“侍君近来可好?臣见侍君精神尚可,可见这山水对身子是有益处的。”

      “尚可,沈相公前来所为何事?”

      沈通见问,忙笑道:“微臣并无别事,只来请侍君安,微臣想这山中虽好,到底人烟罕至,不接地气,伺候的人也少,倘若侍君身体好些,不如还请早些回宫去呢。”

      男子微微一笑,“劳大人费心,此地我待着甚好,并无别念,既然大人无事,就请回去吧,寂慈,送客。”

      “侍君!”沈通忙笑着向那小沙弥摆摆手,坐回去时面上颇有些尬色,“实不相瞒,今日臣来确实是有些事要禀。”

      主人不发一言,静静地听着。

      “侍君有所不知,您昏迷的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大事,旁的……倒还罢了,只是禹州那边因粮草不济,铁骑已折损五万兵马,如今陷于北疆胶着,夏侯倾也负重伤,退了下来,只得周琼勉强坐镇禹州,铁骑现已退回三十里内,连赊月、泉明二州也丢了,此战虽未撤兵,其实已经败了。”

      “沈相既已知晓,自然该去劝诫陛下,我人微言轻,并帮不上忙。”豫轩说完,命小沙弥,“将那帘子卷起罢,燕子归来了。”

      小沙弥去了,这里沈通坐立难安,当日太傅等以皇后肆行割腕,举动尤乖正理,迹类疯迷,福分浅薄,不能长受陛下恩礼为由,上书逼陛下废黜皇后,只留了一个不尴不尬的侍君的身份,这侍君如同选侍,连个正经品级都无,凤凰跌入尘埃,实在是亵渎,皇后心有怨恨,自然也是人之常情。

      沈通知晓此次前来必然碰壁,只是来都来了,也只得厚着脸皮道:“侍君言重了,侍君当时危在旦夕,陛下早年得知天相,以为天劫将至,心中惧怕,这才不得已与侍君分开,陛下一向挂念侍君,倘若侍君肯回宫劝解,陛下自然是听的。”

      豫轩淡淡道:“既已分开,再见岂非前功尽弃,不如不见的好。”

      说着,他就要起身,沈通见状连忙拦道:“侍君!”

      沈通无法,只得对着那背影狠心道:“大公子于前月扶柩回禹州,传信请奏说禹州如今生灵涂炭,他实在不忍因而滞留当地,一为守孝,二也为扶持。侍君,禹州本是将军归处,侍君难道当真狠心不管不问?”

      那背影并未转身,只淡淡道:“你想让我如何?”

      “臣请侍君回宫,有侍君辅佐陛下,陛下万事也都肯听着些。”

      “陛下脾气虽差了些,却也并非是非不明,也从未因上谏而砍过人头的,沈相多虑了。”

      他话音未落,身后的人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了。

      豫轩微微一怔,转过身来,“沈相?”

      沈通嗑头含泪道:“事已至此,也不得不说了,只是此事实难启齿,还望侍君赎罪!”

      豫轩目光落下,轻声道:“说吧。”

      “侍君不知,如今陛下夜夜宿在葳蕤轩,还召了一个叫秦湘的圉官进宫伺候,这三个月来,陛下性情大变,前月许自芳上书劝诫,陛下大怒,当廷就要打板子,许大人年迈,如何经受得起?还是微臣等苦劝住了,只是许大人一向清傲,受了这气便要辞官回乡,陛下竟也不留,臣等苦劝不得,今日一早许大人便去了,微臣等实在无法,才斗胆来叨扰侍君,难道侍君忍心看着陛下消沉不成?家国之事,又岂能以儿女私情赌气啊!”

      沈通含泪抬头,如此一番肺腑之言他本指望能在豫轩脸上看到愤怒,哪怕是恨意也好,可竟失望地发现对方并无异常。

      豫侍君好似在听旁人的故事,连眉头都未蹙一下,半晌才缓缓道:“古人常说文死谏,武死战,方是为臣之道,可见许大人是个有造化的。沈相请回吧,此地清净,日后也不必再来。”

      说着,他便离开这屋子往内室去了。

      “沈施主——”那小沙弥走上前来,做了个请的动作。

      沈通无法,只得道了叨扰,出去时于阶下遇见一人,对方倒是先合十道:“沈施主。”

      沈通如今看见和尚就来气,若不是那个谢遏生事,也无这些烦恼了!他面色冷漠,也不问候,一擦身便过去了。

      尘明倒也不恼,他远远地往屋内看了一眼,寻常豫轩都在廊下看书,今日不在,想来是因为这个客人了。

      他便抬步往内室去,打起帘子,果见豫轩懒懒地靠在榻上,面色苍白如纸。

      尘明连忙上前,抬手在豫轩额前轻轻一点,一缕金光顺着他的指尖注入豫轩体内,眼看着豫轩的脸色随着这缕金光的注入慢慢恢复了些血色,尘明才出声劝道:“侍君魂魄已残,不该再见生人,以免冲撞灵窍,皇帝杀业太重,命中带煞,侍君为他已死过一次,也算不亏不欠了。”

      豫轩想是没听见,他闭目良久才沉沉道:“谢遏到底还要杀多少人?”

      “万法唯心而造,战乱本是贪婪与欲望的具象,师父虽五戒破二,但大衍的皇帝同样嗜血好战,此战也是大衍欲先发制人而屯兵赤羽,贫僧以为倒不可只怨师父。”

      豫轩不免一愣,半晌也察觉自己可笑,他轻叹一声,恢复神色,“你说得是。”

      “贫僧还要劝侍君,有些事层层相扣,本就是无解的,若无能为力不如遁世自洽。”

      “你是出家人,尚可遁世自洽,而我在世中,是躲不了的。”

      “那侍君是要回宫?”尘明摇头道,“皇帝如今被业煞所侵,未必听得进去,当初他送侍君入山乃是恐惧天劫,因情所至不得不为之,如今他性情大变,若他反悔而禁锢侍君,岂非不好?”

      豫轩看向尘明,问出一个盘旋在心底的疑惑,“今日沈通也提及天劫,我知晓天劫还是你师父所告知,怎么一时间好像所有人都知晓了?”

      尘明见问,只得如实相告,“侍君出事那日,贫僧正出京城,偶然望天,发现竟有白虹贯日之异象,于是贫僧忙于中道折返,当日宫中慌乱异常,贫僧赶到时,太医已回天无力,只是不知为何侍君最后一魄迟迟不离……”

      尘明说至此处,略微一顿才道:“当日师父以玉为媒,替侍君续了一夜的性命,但借命之法如江水逆流,终是有悖天道的,那夜陛下与师父谈了什么,贫僧不得而知,但是夜之后,陛下便未再踏足明德斋,十日之后,陛下降旨收了皇后册宝,令贫僧护送侍君入山,贫僧前去请辞时,陛下已不复往日和善,他周身业煞横行,再也压制不住,就连钦天监也算出天劫之相,再往后宫中如何,贫僧已不得而知了。”

      豫轩安静听完,刚恢复一些的血色不免又失了几分,半日才哂笑一声,“明明只要我死了,便可一了百了大家干净,何苦纠缠不清,真是冥顽不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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