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3、客人 ...

  •   是夜萧容并未过明德斋来,只命人传了话叫豫轩早些安歇,豫轩也不愿往正殿去,他沐浴更衣后便独自坐在铜镜前发呆。

      明德斋的宫人们正忙着铺床拢炕,整个寝宫内只余几盏小烛照明。

       “皇后。”常恩拿梳子替豫轩通头,顺手递来一只小菱花铜镜,豫轩讷讷地接过,映着摇曳的烛火,菱华镜照出他有些苍白的脸。

      因为消瘦,他好似失去了些少年人圆润的稚气,眉眼越发疏朗起来,陡然一看,好似有些陌生了。

      对镜自视中,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豫轩瞳孔微缩,陡然生出一丝寒意,他蓦地将镜子翻过去,直愣愣地盯着面前的大铜镜,浑身上下都紧绷起来。

      他喉结微动,“你们都去吧,本宫歇息了。”

      常恩没发现皇后的异常,答应着带着宫人退下。

      寝宫彻底安静下来,这回却多了些恐怖的静谧,灯火微弱,叫柜子墙角都显出一种诡异的黑暗,好似稍不留神,就会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中滋长出来似的。

      豫轩“腾”地站了起来,他走得很快,近乎是要小跑起来。

      他需要庇护,哪怕只是落下的帷幔,哪怕只是展开的屏风,不论什么,只要将这一方隔绝起来就好。

      年轻的男子着一袭宽松拖地的淡绿长袍逶迤而去,他的乌发落于腰间,行走时的身姿实在太过好看,宛如绝世美人。

      “轩儿……”

      豫轩头皮发麻,他欲逃跑,却仿佛被施了咒一般动弹不得。

      “轩儿。”半晌,飘渺诡异的声音再次响起,“你长高了一些。”

      豫轩深提了一口气,身后的那个声音循循善诱,“你回身看我一眼,不好吗?”

      衣袖内,指甲近乎将手心掐出血来,豫轩终于回头,直直地盯着镜中人。

      铜镜里的谢遏好似松了一口气,他安抚一笑,“你生气了。”

      豫轩闭上眼,他对谢遏这张脸有着难以言喻的厌恶,以至于看到他就想吐出来。

      他厌弃的神情毫不掩饰,谢遏抱歉道,“我很想你,所以来看看你。”

      “被你想真是一件恶心的事。”

      谢遏半晌都未开口,正当豫轩以为他这可怜的自尊经受不住时,谢遏又突然道:“北疆之战,夏侯倾坚持不了多久,倘若大衍输了,轩儿,你会成为祸国殃民的妖孽,你会亲眼看着你所爱的男人是如何放弃你。”

      豫轩睁开眼,像是看傻子一般地盯着谢遏,“你说过他只为了拿走我的命格,他放弃我,难道不是应当的吗?”

      谢遏像是没料到这句话,半晌狐疑道:“你不爱他了?”

      豫轩蓦地转过身往榻边走。

      “你不爱他了!对吗?”身后,谢遏追问了一句。

      “轩儿!别!”

      一块毯子将铜镜盖得严严实实,谢遏微微愠怒地声音响起,“你真不乖!”

      “我还可以让你更恼怒一些。”豫轩扯了扯唇角,“倘若有什么事是能让你们竹篮打水一场空,那我一定会去做。”

      …………………………

      次日,豫轩因为失寝而起得晚了些,母亲酉时才得入宫,他这一日坐立难安,好不容易熬到申末,便忙命更衣备辇往泽福宫去。

      可常恩却劝阻了他——他是皇后,是天家之人,就算是进省,也得是豫夫人先在泽福宫候着他。

      豫轩只能被迫答应,直到苦苦捱到酉初,这才被一众太监宫女引去泽福宫见自己的母亲。

      步辇终于落在泽福宫门口,豫轩下辇的一刻,突然觉得没有脸面见母亲。

      “皇后?”常恩提醒道:“夫人在等着您呢。”

      豫轩收了心神,垂下眼帘,迈步走了进去。

      泽福宫阔朗大气,满宫繁华锦绣,一位端庄优雅的妇人正立在画下,在宫门推开的瞬间便就望过来。

      豫轩在看到妇人的一瞬,紧绷的心便溃不成军,他流下两行清泪,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刚要唤母亲,妇人却先一步跪拜下去,流泪道:“民妇……请皇后安……”

      豫轩“扑通”一声跪下去,双手扶住妇人的双臂,颤声道:“母亲……母亲快起来!”

      豫夫人泪眼婆娑,深深凝望着豫轩,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半晌才艰难道:“皇后瘦了……”

      豫轩将豫夫人抱在怀中,只觉痛心疾首,半日,方忍悲强笑道:“母亲快起来罢,好不容易见了一面,该说说家常才是,怎么倒哭起来。”

      豫夫人抹泪点头,豫轩便拉着她慢慢走至榻上坐下,豫夫人只紧紧握着豫轩的手,两眼也只望着他,刚要说什么,又哽咽起来。

      “娘。”豫轩抚摸着母亲耳鬓的一缕白发,张了几次口,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头说不出,只得哽咽着又唤了一声,“娘……”

      豫夫人含泪摇头,半日方哭道:“娘前月做了个梦,梦见你被白蛇咬了一口……”她哭着在袖中摸出一只香囊来,“娘缝了些驱蛇的草药在里头,你戴在身上,便平安了。”

      豫轩怔怔接过,泪水滴落在香囊上,他喃喃道:“是轩儿没用……”

      豫夫人知道豫轩在说什么,她摩挲着小儿子的手,慈笑道:“傻孩子,俗话说:塞翁之马,焉知非福?你不知道,你父亲那腰啊,一入冬就疼,这些年一直也没好生休养过,如今在家养着,倒是比吃药还见效呢!”

      “是么……”豫轩强笑道:“那倒……那倒很好。”

      豫夫人摩挲着豫轩的脸,“家里都好,父亲也好,你兄长也好,娘的身子吃了王大夫的药,也比以前好些了,你可知,只要你平安,咱们就不求旁得了。”

      豫轩苦笑道:“还有外祖呢。”

      豫夫人怔了怔,豫轩提到外祖,她到底没忍住,掩面痛哭起来。

      豫轩抱着母亲,倒是不哭了,他虚无地望着一处,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家中并无指望,而他坐在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也不过是个没用的废物罢了。

      突然,常恩从宫外小跑着进来,“皇后,外头有人求见。”

      豫轩回过神来,“谁?”

      常恩笑道:“是皇后愿意见的人。”

      豫轩不明所以,萧容自然不会轻易见女眷,那会是谁?

      “宣。”

      常恩转身下去,不一会儿,又带着一个人来至殿中。

      豫轩怔怔地望着这个人,“腾”得一声站了起来。

      “外祖——”他下意识向那人走了几步,惊喜道,“外祖!”

      杜青站在阶下,着一身皂衣,人虽消瘦但精神矍铄,他望着阶上的外孙,两眼含泪,上前一步,一把抱住扑进怀里的豫轩,唤了一声,“月儿!”

      豫轩喉咙仿佛吞了一柄匕首,他好似终于找到了宣泄一般,伏在外祖怀里痛哭。

      常恩连忙上前劝道:“皇后,请归坐吧。”

      杜青到底是武人,他腾出手来拍了拍豫轩的背,一手环着外孙,一手环着女儿,将他们送去榻上。

      常恩连忙送上新茶,杜青接过喝了,转脸向满脸是泪的豫轩道:“陛下命人提老夫出来见你们一面,如此,就算是去了岭南,也无遗憾了。”

      豫轩呆呆地望着他外祖,“多谢陛下的恩典。”

      杜青看着小外孙,又道:“那位书令史倒是常去看老夫,老夫有他照料,倒是很好。”

      豫轩扯了扯唇角,他虽笑不出来,但也微微放松了些。

      “快命人摆饭吧!”杜青搁下重重搁下茶盅,笑道:“今日必要痛饮!想必你未给外祖备好酒,也罢,就拿京都的玉泉酒来!”

      豫轩含泪笑道:“自然的,来人!拿酒来!再加些荤食,本宫要与外祖畅饮!”

      常恩笑着答应,一时宴至,杜青便先喝了一盏,赞不绝口,又见豫轩也要喝,笑道:“怎么?乘月也会喝酒了?”

      “不相干的。”豫轩含笑,“我陪外祖。”

      杜青哈哈大笑,一仰头喝了,他把盏翻过来,盏内果然一滴不剩,豫轩一笑,有样学样,仰头也喝了,也学着将盏翻过来,杜青满意地点点头,又回头道:“这小盏如何尽兴?快换碗来!”

      小太监忙斟上满满一大碗酒送上,杜青饮酒如喝水,喝完一抹嘴,看向捧着酒盏的小外孙,笑道:“你可还行不行?”

      “自然是行的。”豫轩仰头又喝下一盏。

      杜青抚掌大笑,“你倒有些酒量,再来!”

      豫轩并不服输,外祖喝一碗,他便陪一盏,可惜孤单英雄实战太少,不多时,他便觉眼花头重,眼前的外祖也变成了两个。

      “这就醉了?”杜青打趣道:“小儿家当真不能!”

      “还……还行……”豫轩微微起身,把自己挪近了趴在外祖面前,眼尾泛红鼻尖泛酸,“外祖,我心口烧得疼。”

      他像孩提时一样,把头搁在外祖腿上。

      “外祖……是月儿没用。”豫轩流着泪,“是我没用……”

      朦胧中,粗粝的大手抹去他的泪,豫轩感觉到安全,他在这熟悉的怀里,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豫轩睡得昏昏沉沉,醒时头痛欲裂,过了好久才彻底清醒过来。

      “外祖!”豫轩一惊,忙道:“来人……”

      常恩小跑着进来,忙道:“皇后您醒了!”

      “几更天了?”

      “几更?”常恩忙道,“已是晌午了,皇后您从昨夜就睡到现在,您喝碗解酒茶吧?”

      “外祖回诏狱了?”豫轩突然红了眼睛,他崩溃地发现昨夜自己居然醉了过去!

      “皇后……”常恩支支吾吾道:“陛下……陛下吩咐奴才,若皇后醒了,要……请皇后去承乾宫一趟。”

      豫轩抬头看着小太监,不知为何升起些不安来。

      “何事?”

      常恩连忙磕头道:“奴才……奴才不知,请皇后梳洗了过去吧!”

      豫轩一掀被子就要下床,他头昏得难受,差点没站住,常恩一骨碌爬起来扶住,连忙传人进来伺候梳洗,又忙忙碌碌地伺候梳发。

      豫轩因未及冠,寻常也不用簪,只将四围编出几缕,往顶心发上归了总,再拿玉绦束住,自发顶至辫稍,一路六颗珍珠,下面又有金坠脚儿,虽不麻烦却也琐碎,豫轩便抬手制止了,他伸手拿过一根玉带,将鬓发向后挽了个松松的结儿,随意披了一件大氅,便匆匆往承乾宫赶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