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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佛子 ...

  •   尘明裹挟着一路的兰风蕙露,转过山坡,穿花度柳,抚石依泉,过了荼蘼架,入木香棚,越牡丹亭,度芙蓉圃,到海棠院,傍蔷薇坞,盘旋曲折,忽闻水声潺潺,出于石洞,萝蔓倒垂,落花浮落,不由赞叹道:“真是好景!”

      陈平在前引路,一行人攀藤抚树而去,只见一汪清池,水上落花繁多,曲折萦纡,池边两行垂柳,杂以桃树遮天,银杏遍地,无一尘土,忽见柳阴中露出一个折带朱兰板桥来,凭栏望去,一处美轮美奂的宫殿跃然眼前,鎏金铜瓦,飞檐斗拱、梁柱涂金,更有奇珍异草,仙鹤青鸟,一个个迎风招展、自在溜达,与世无争,真好个人间极乐所在。

      尘明展眼望去,正殿悬着一匾,正是“椒房”二字,他心中思付,如此仙境,自然是那位皇后之居所了。

      “小师父,请过来吧。”

      尘明合十跟上,正门之内,又起高楼,琳宫合抱,复道萦纡,青松拂檐,玉兰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正是皇家之威严,殿外有不少侍卫宫人,俱按序立,此处人虽多,却静悄悄的,不闻一丝声音。

      和尚乃外男,不能擅入,陈平回身笑道:“小师父在此稍等,容咱家进去通报一声。”

      “阿弥陀佛。”

      尘明静静立在当地,约莫等了半柱香工夫,才见陈平出来,笑着对他招了招手:“小师父,请过来罢!”

      尘明念了一声佛,快步而入,未至正殿,已闻桃甜药香,心中顿觉舒畅,他跟着陈平辗转来至一卷珠帘前,听着陈平向内请道:“皇后,人带来了。”

      里头传来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请他进来罢。”

      陈平应了个“是。”抬手撩起珠帘,做了个请的动作。

      尘明告了罪,抬步而入,殿内珠影绰约,光彩夺目,十二位宫人雁翅摆在两旁,见他来了,便有一位宫人从列中出来,躬身再引着他往内走,纱橱之后,隐隐约约又有许多穿红着绿之人,尘明便隔着纱橱,向内请了安。

      “进来吧。”

      又是那道温和的声音,此时听来更清晰了,恍如在耳边。

      尘明小心绕至纱橱内,只见正榻上端坐着一个男子,约莫十八九岁,罩一件梅青外袍,着一身素白内襟,其人面容温柔,美如月华,人虽清瘦,风姿却佳,料峭如鹿饮寒涧,清晓似鱼归清海,叫人混沌尽扫,心神一凌。

      尘明心想:怪哉怪哉!我看了他便觉得清净,这个人身上倒像是有佛性一般。

      “你很年轻。”皇后开口,声音和悦动听,“善能大师是你的什么人?”

      “是贫僧的师祖。”尘明知晓皇后言下之意,解释道:“好些年前,因老王爷迁怒,萨埵寺众僧散尽,只剩师祖与贫僧二人守寺,师祖去岁圆寂后,贫僧正欲往关中来,恰逢吉施主来寻师祖,贫僧便自荐前来,还望皇后赎罪。”

      “方才陈平已同本宫说了,想来善能大师这样的高僧,已然是得道去了。”豫轩叹了口气,“小师父法号是哪两个字?”

      “贫僧法号尘明。”

      “坐吧。”豫轩抬手赐坐,“方才你说自己欲往关中来,是要来做什么?

      尘明欠身接过宫人送上的茶,“师祖一去,萨埵寺名存实亡,贫僧便想去看看关中风土,拜谒些名寺高僧。一来对修行有益,二来,是贫僧要来寻一个人。”

      “寻人?”豫轩拿茶的手微微一顿,“寻什么人?家人?”

      尘明笑道:“贫僧是个孤儿,并不知家人在何处。贫僧寻的人,是贫僧的师父。”

      “你的师父?”豫轩揭开盖碗,笑了笑道:“他既已离开萨埵寺,自然是不愿受老王爷荼毒,又何必再去寻呢?”

      “师父并非因为老王爷那件事离开,而是……”尘明担心皇后不会愿意听这些小事,说得太多反而惹他不悦,忙道:“师父乃是因为自己的私事离开的,贫僧多嘴了,贫僧替皇后诵读《清心经》罢!”

      豫轩本对《清心经》毫无兴趣,如今善能大师已故,萨埵寺又只剩这么个小和尚,不知他能知晓多少,藏着掖着也无益,只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清心经》晚些再诵也无妨,闲聊罢了。”豫轩和善道:“本宫倒是想与你打听一个人,本宫认识一个和尚,也是你们那儿的,叫做谢遏,你可认识?”

      尘明摇了摇头,“贫僧没听过这个人。”

      豫轩听见这话,心底一丝希望也湮灭下去,萨埵寺已空,当真是查不到谢遏的底细了么?

      尘明自幼长在深山寒庙,终日与青灯古佛为伴,鲜少与人交际,他年轻心热,对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皇后,有些天然的亲近。

      他见皇后虽然年轻,可仿佛有很多心事,并不快乐,便念了一句佛偈道:“因上努力,果上随缘,慎勿念过去,亦勿愿未来,过去事已灭,未来复未至。皇后有什么烦难之处,大可告知佛祖,佛祖自有指点。”

      豫轩看着这个和尚,知道他在劝解自己,强笑了笑道:“本宫的烦难,只怕正因佛而起。”

      尘明不解这话的含义,又听皇后问他,“你入寺是哪一年?”

      “贫僧自幼就在萨埵寺,贫僧还在襁褓之时,便被扔在了寺门,是被挑水的大师傅捡回去的。”

      豫轩心头微微一动,他既从小在萨埵寺,又怎会没有听过谢遏呢?

      他想了一想,又问:“你们萨埵寺,这些年来,可有过特别有佛根的和尚吗?”

      尘明微微一怔,“有。”

      豫轩心中一紧,忙问:“是谁?”

      “正是贫僧的师父。”

      豫轩微微错愕,“你的师父……你的师父他叫什么?”

      “他叫提雅。”尘明道:“又称提雅尊者。”

      “提雅……”豫轩念了一声,他从未听说过这个人,可却冥冥中觉得这个人定然与谢遏有关,便继续问道:“你为何下山找他?”

      “师祖圆寂前再三嘱咐贫僧,叫贫僧寻回师父,请他回山清修。”

      豫轩心神不宁,缓了一口气才道:“你的师父为何离开?”

      尘明叹道:“贫僧的师父,是近百年来唯一突破缘觉中乘境的僧人,只需再勤加修行,不出十年,定能突破大乘境。人至大乘,虽未成正佛,也能发心度脱一切众生,做众生的舟航了。”

      “可惜,十来年前,师父不知为何,突然就生出了心魔,再不能突破中乘境。师祖为此,将他打了八十戒棍,打的皮开肉绽,几乎死去,却依旧无法叫他戒断心魔。师祖无法,只得将师父锁进寒潭,关了三年禁闭,本以为有效,岂知无济于事。师父出关的那夜,与师祖秉烛长谈后离去,他只说要去京城,从此便杳无音信,这些年,师祖一直惦记着师父的修行,为此特意叮嘱贫僧寻他回来……”

      豫轩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茶盏,尘明察觉到皇后的不对劲,忙道:“皇后?”

      皇后的声音微微有些滞涩,“那你可知,他的心魔是什么?”

      尘明摇了摇头,“贫僧不知,此事只有师祖与师父二人知晓。贪、嗔、痴、恨、爱、恶、这六欲哪怕沾惹一条,若是不能及时化解,只怕此生都得禁锢其中了。”

      豫轩艰难道:“你可知你师父……俗家是哪里人士?”

      尘明很是疑惑皇后为何对师父如此感兴趣,不过出家人不打诳语,亦不可妄言,他便很诚恳道:“我的师父,他虽生在禹州,却是个北遗人。”

      豫轩闭目不言,知道眼下极需缓上一缓,才能继续追问谢遏的过去。

      他喃喃道:“你替本宫诵读《清心经》吧。”

      尘明合十,“是,请皇后移坐蒲团上罢。”

      宫人早就拿了两个蒲团来,豫轩心情凝重地起身,移至蒲团上首坐下,尘明念了一句佛,请皇后闭眼后,便念起《清心经》来。

      “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

      豫轩在梵文中缓缓睁开双眼,眼前的和尚虔诚诵经,他透过这张年轻的脸,似乎看见了更年轻一些、正在受刑的谢遏。

      戒棍八十杖,杖杖要人性命。

      佛子孤冷倔强,本已是得道高僧,只再一步便入大乘。

      一棍又一棍地落下去,豫轩甚至能感受到善能大师有多惋惜。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受刑的和尚变成了玉香楼里压在他身上的男人,那双深邃瞳孔里,再无对佛的虔诚,只余无法湮灭的、叫人胆寒的欲望。

      豫轩默默地闭上眼,另一个男人立刻就浮现在眼帘。

      “朕希望你能当好大衍的皇后,上次的事,朕不追究,日后你也不准再有任何事瞒着朕。”

      豫轩眉头轻蹙,如果谢遏当真是北遗人,那这出戏,也许在夏侯倾送信回京时,就已经开场了。

      不!豫轩猛地睁开眼,也许更久一点!

      外祖被人弹劾通敌,正是因为一封与北遗来往的信!

      豫轩额角渗出冷汗,对面的尘明对外界恍若未闻,依旧虔诚诵经,而他的心,却极速地往下坠去。

      谢遏的这盘棋到底有多大?自己究竟是他胜利的嘉奖,还是……只是他野心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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