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一一九九

7、Tag。

　　她在他的对面看着他。两人之间似乎隔着一条流动着的河。她千方百计地想要跨越过去，去抓住河对面的他的幻觉。
　　他在河岸对面，面对着空气，绽放出她所迷恋的笑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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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两手的手指交叠在一起，略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她二十岁，皮肤很好，未染过的头发在阳光下面变成亚麻色，眼睛里有倔强的执著。
　　她开口说话，类似抱怨，又像倾诉。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他说，她又似乎认为他可以理解。
　　她说了一个他不知道的名字。随即又解释说那是一个生活在充满了闪光灯的世界里的人。她执着地说起她对他的喜欢，以及见到他笑容时的欢喜。她说起他的时候眼底有光，眼角有笑。
　　“一直在期盼着，他能给我一个只属于我的微笑。”

　　他听她这么说，面无表情。微微地点了点头。

　　她终究还是被强硬地留在了这个院子里。她在走廊上透过开着的窗子遥望阳光的时候遇见他，对他说，为什么他们就是不懂。
　　她的家人把她囚禁在这里，央求这里有控制权的所有人，“拯救”她。
　　“我只不过是不切实际地喜欢了一个不认识我的人，这怎么了。”
　　她朝他抱怨着，好像也不求他的一句明白或是理解。她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没有惊异，欣赏或是迷恋。他知道她的眼睛已经被她执着想念的那个人占据，于是所思所想，所听所见，皆代表同一人。
　　他喜欢这样的对象，因为他们关注的，不会是他的自身。所以没有任何束缚感，所以他可以在他们的世界里自由进入，也可全身而退。
　　他们不危险，不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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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埋藏的记忆里面的那个人，在他面前眼底总有隐忍。他想那或许是她的性格，也就从未提起。那一天他站在沉默的她的面前，退下自己手腕上的一只银镯子，递给她。
　　她接过去，试着往自己的手腕上套。
　　“套不进去。”她这样说。
　　但他终究没有拉过她的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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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的樱花很意外地开了两次，或许这和今年不寻常的天气有关。他这样想，拉开纱质窗帘，透过玻璃向外看去。他不喜欢寒冷的空气，于是并没有打算开窗。
　　他想了想，决定下楼去。

　　她蹲在樱花树的下面，嘴边一直凝固着微笑。他心里暗知自己推测的事情已经发生，但还是走过去，试着打了个招呼。
　　她转脸看他。樱花在他的身后散落一地。
　　眼瞳上并没有他的身影。

　　她的喃喃自语大约是不必听了。

　　他看了看衣衫单薄的她曝露在空气里的手臂，上面注射过的痕迹清晰依旧。
　　于是她也被这里捕伏了。
　　就按照很多人心里一开始所想的一样。
　　他知道，他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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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直处于一个飘忽的状态里。每一次被注射了她所不知的药物后，她就像是无法控制般地陷入一个巨大绵软的境地里。没有力气，无法呼喊。
　　一直在心里挂念的那个人，在那一条河的对岸，面目更加地模糊了。
　　无法诉说。
　　无法逃离。
　　自从走进了这一扇门，自从自己被贴上了标签。
　　似乎所有人都开始愉悦又强制地改变着自己的世界。
　　除了他。
　　但是，那个人清明的眼睛里，却是没有温度的。

　　渐渐地似乎连放弃的资格也不见了。似乎连表达的力气也被夺取了。本来想要一直抗争到底的念头，开始变得可笑了。
　　她想继续看清那个人。那个有着她心心念念的面孔的人，本应在河的那一边，自顾地拈花微笑。
　　只是雾气越来越浓了。只剩下一个身影的轮廓了。
　　再后来她连他是否转身离去了，也不晓得。
　　她连他的模样，也快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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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夜里她在黑暗里骤然睁开了眼睛。
　　不知为何今天的药剂量似乎不够，让她在睡梦里突然变得眼目明朗。
　　她看见他在河边，背手而立。
　　终于，对着她笑了。

　　她起身。睡前原本关着的窗户不知何时被何人打开了，但是她并未察觉。
　　她的脚尖接触到冰冷的地面，然后是整个脚掌。
　　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她跌跌撞撞地，用全身的力气，努力地向楼下走着。
　　角落里似乎有黑夜时漫步的影子，她察觉了却并未上心。
　　只是在自己还清醒的时候、还记得他的时候

　　不知是谁打开了原本紧闭的铁门。她穿过那一扇门，脚底沾满泥土。踩过马路上的积水，废弃物，不知名的东西。洁白的双脚沾染上了尘埃。就仿佛黑色的地面上生长出来的根，缓慢地将她的双脚包围，再缓慢地将她拖进泥泞里。
　　不知道走了多远。应该是很远吧。
　　她一直向前看着，努力地睁大眼睛。
　　她喜欢的那个人就在自己的视野里，无法触碰，但在微笑，一直在。
　　她知道她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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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笑著看向庆生，问，又干嘛。
　　庆生铁青着脸，把报纸摔到他面前，粗生粗气地说，你给我解释一下。
　　他瞄了一眼报纸，说，这样的事啊真可惜。

　　她的照片出现在报纸的头条上。
　　躺在血泊里的她，伸出的手臂似乎想要去拥抱谁。
　　“我和你，都是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他藏在某处的笔记本里，记下过她说过的、给她心爱的男子写过的一句话。

　　他说，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去问她的主治医生呢。
　　还是笑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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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有很多这样的案例。无非是谁谁谁被误诊，然后在医生的引导下真的出现病症的事情。不管是被支配者所下的心理暗示也好、被频繁滥用的药品也好，总是有健康的人被拉扯进了本不属于他们的黑暗里。
　　作为一些本应是救助的角色，除了并非出自本意，为了一己之利，胡乱地做这样的事情，也太可悲了。
　　没有慎重的考虑便贴了标签的事情，也是很多很多的。这样的标签会引导所有人的行为，即使在当事人和旁观人都未发觉的的情况下。
　　不仅仅只存在于精神疾病的范围内。
　　其实是所有的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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